一年后,夏国国君逝世,作为嫡皇子的萧凛顺利登基,成为夏国新皇。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叶府的嫡女叶夕雾死在了那场战争中,叶啸派人寻了三个月却毫无音讯,连尸首都未曾有人见到。
夏颂成为夏国新一代的战神将军,按国朝规定,这个年轻人理应封侯拜相,但他谢绝了所有赏赐。今年春天,信阳侯府正式向叶家下聘提亲,求娶叶冰裳。
夏颂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因病去世,父亲这些年一直没有续弦,大嫂如母,为了这场婚礼真是焦头烂额,虽然叶冰裳并不在意这些繁俗礼节,但大嫂明白夏颂心悦叶冰裳,自是想给她最好的,最为隆重的婚礼。
成亲那日,数十里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了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玫瑰花瓣,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云姨娘为叶冰裳忙前忙后,女儿能嫁这么个好郎君,为娘的也替她高兴。
坐在梳妆镜前,朱唇如砂,娥眉如黛,长发披肩,小慧在身后为叶冰裳梳头,誓要让她的姑娘成为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再次披上婚服,叶冰裳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真是如梦似幻,恍若隔世。
这一世她摘下了虚伪的面具,归还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守住了本心,那些幽深晦暗的日子被永远尘封在记忆中,这一世她终于活在了阳光下。
要从叶府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她本也没有多少值得一提的东西。小慧将叶冰裳平日常看的书和常戴的首饰收拾好,吉时马上就要到了。
小慧突然顿了顿两只忙碌的手,看了叶冰裳一眼,许久才开口问道:“这镯子……姑娘可要带上么?”
这是曾经的宣王殿下,如今的大夏皇帝亲手为她打造的一副镯子,当时见她十分欢喜珍惜,不知从何时起,二人关系便淡了去,这镯子也不再见她戴上过,一直封藏在那个妆盒中。
叶冰裳坐在床沿边,向小慧招手道:“拿来我瞧瞧。”
镯子还如当初那般,晶莹剔透,那是萧凛第一次费心思来讨好她,想起年少心动,便如春风荡波,圈圈点点,恍如昨日。
含情脉脉语,不可道相思。
念君多顾我,何时肯断意。
梦中忆少年,恨意从心生。
此去已经年,又见少年物。
从此为陌路,年年不相见。
玉器无情,此生依旧,但故人心已远,徒留伤感而已,也该放下了……
吉时已到,叶冰裳起身时将这副镯子留在了她闺房的床枕上,那段记忆也被永远尘封了起来,往日种种,不念不怨。
成婚几月后,夏颂和叶冰裳决定去江南生活,一来是远离京中是非纷扰,二来也是因叶冰裳身体虚弱喜温,大夫说去往江南长住有利她的恢复。
经过上次与周国一战,夏颂深知战争残酷,深感百姓流离失所之苦,况且他也不想让叶冰裳为他这个军旅之人每日担惊受怕,遂向朝廷请辞,却受到了朝廷内外的一致反对,平日里争锋相对的大臣在这时也统一了战线,定是要将这个夏国的战神留下。
先皇逝世前为他最疼爱的儿子铺好了所有路,因此萧凛虽为新皇,根基已是极为牢固。双方僵持不下,萧凛在大殿上神色清冷,颁布了一道旨意,命双方各退一步,夏颂可以前往江南,但必须担任朝中职位。
下朝后,萧凛在御花园内等待夏颂,时至今日,他早已失去守护爱人的资格,但每次看见夏颂年少意气,夫妻恩爱,总是掩不住心生妒意,即便是修仙多年的他也难逃人的弱点。
那些东西本应是属于他的,只不过都被他亲手葬送了。
萧凛看着池中锦鱼,从这头游到那头,又从那头游回这里,他突然失声苦笑,对夏颂道:“怎么突然要去江南?”
夏颂回道:“并不是突然起意,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萧凛已近半年没再见过叶冰裳了,听闻她成亲那日全城震动,而他却始终不敢去见她一面,只怕打扰到她那来之不易的幸福。
“是她想去江南吗?”萧凛声音有些发颤。
夏颂默然,萧凛对他妻子的心意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只是问问,她心中之人一直都是你。”萧凛沉默了一会又道:“澹台烬是你杀的。”
夏颂浅浅地笑了笑,坦荡地说:“看来是瞒不过陛下了。”
“所以……护心鳞的画面你也看到了。”萧凛面无表情地看着池中游鱼,双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心头那股不甘又涌了上来。
“看到了。”夏颂淡淡道。
“江南气候温和,对冰裳身体有益。她平日里就喜欢摆弄些花草,前些天还同我说,要我寻个大些的院子给她。”夏颂说些话时眉眼温柔,带着笑意。
“那些令人生畏的往事,她不愿同我提起,我也尊重她的选择。上一世她遇上的人是你,这一世换我好好护着她…”
如今坐上皇位,萧凛才真的感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那个意气风发,年轻气盛的六皇子成了孤家寡人,身边除了虞卿这个旧人外,竟无一人同他讲讲这人间琐事。
虞卿在养心殿里走来走去,故作玩世不恭道:“皇宫是比宣王府气派得多啊。”
萧凛低头作画,头也没抬,也没应他。
虞卿凑过去看了一眼,画中女子眉眼温柔,嫣然一笑,真是个痴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细声道:“还念着呢?”
“师兄,她已成婚了。”见萧凛毫无反应,虞卿又道:“今天好像是他们出发去江南的日子。”
萧凛手中画笔突然掉落纸上,墨汁在画纸上晕染开来,一张快完成的画就这么毁了。
极少见到眼神如此悲凉的萧凛,虞卿心中也不好受,他成了皇帝,却依旧独身一人,连个嫔妃侍妾都没有,身边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未曾出现。
“其实……”虞卿不忍道,“她心里未必没你。”
萧凛讶异地抬起头,望着虞卿的眼神竟有说不出的期盼和渴望。
“护心鳞乃是神器,它选择了叶冰裳,所以才会有她前世的记忆。护心鳞能护住你,其实是在为她弥补缺憾。”
“她最大的遗憾不是拿了别人的情丝,也不是被澹台烬活活折磨而死,而是……”
“是什么?”萧凛紧紧抓着虞卿的衣袖,急于知道答案。
“唉。萧凛,你这又是何苦?”
“她最大的遗憾和心病,一直都是在上一世的战争中,因为赌气没把护心鳞交给你,让你死在了那个战场上……”
“她的心结和缺憾一直都是你。”
那日,萧凛驰马往宫外疾奔,一路赶到了城门下。差一点,就差一点,可能今生都不能再见她一眼了,萧凛微微喘气,庆幸地望着那抹淡紫色的身影。
她在城门下安静地等待车夫将马车备好,萧凛一步步走近她,这么一小段路却被他走出了半生的长度。
小慧注意到身后之人,怯生生地扯了扯叶冰裳的衣袖。
叶冰裳缓缓转身,与萧凛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裳儿。”
萧凛的声音有些暗哑,这声裳儿在这些日夜里,他唤了无数次,却从不敢当着她的面这么唤她。
多久了,多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唤她名字。只有萧凛才会这么叫她的。叶冰裳不敢看那柔情的目光,低头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她强忍着哽咽的声音,轻声问道:“陛下……何事?”
萧凛想握住她微凉的双手,但理智在提醒他,眼前人已不再是他的妻子,她嫁给了别人。他有许多话想同她讲,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终是化成一句对不起而已。
叶冰裳水眸低潋,对萧凛柔声道:
“往事暗沉不可追,只愿来日你我皆光明灿烂,也算不辜负了上天所赐的年华岁月。”
她微微一笑,眼中带泪。
萧凛明白,她在劝他放下。
他们之间的爱恨,亏欠,相守,分离…,她怎么能放下,萧凛不想和她一别两宽,不想和她互不相欠,他偏执地握着那块护心鳞,那是他在她心里留下的唯一痕迹。
出发时辰已到了,小慧掺扶着叶冰裳往马车方向走,转身时萧凛又唤了她一声裳儿。小慧担忧地看了眼叶冰裳,却见她低头前行,并不停下脚步。
小慧想转头看看站在原地的萧凛,却被叶冰裳抓住了一只手,她眼中泪光莹莹,哽咽道:
“别回头。”
宫中有一座楼对着江南的方向,萧凛无事就会上楼坐着,望着远处的目光变得十分柔和,身边只有一个从出生时就陪着他的老太监,叫王恩。
这个年轻的帝王除了平日批阅奏折,处理公事,就只喜欢在屋子里作画,也不常笑。
王恩有日在萧凛身旁,试探地问他:“陛下很喜欢这座楼?”
萧凛轻轻嗯了一声,“这里朝着江南的方向。”
“原来陛下喜欢江南,那里的春天确实好风景。”
萧凛目光温柔,却从未开心,他喃喃道:
“因为那里住着我的结发妻子。”
声音太轻了,消散在风中,王恩并未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