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吃惊地望着叶冰裳，自从姑娘醒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前若是宣王殿下的邀约，姑娘哪怕身体再不适也会去赴约，今日她仿佛是套上了一个冷冰冰的壳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见小慧迟迟犹豫着不走，叶冰裳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柔声道：
“宣王殿下身份尊贵，我们不要去招惹他。今后凡是殿下的邀约一律称病推了吧。”
叶冰裳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给小慧，示意她安心。
趁着现在两不相欠，这样最好。
萧凛独自一人站立在将军府后花园的一个凉亭里，池子里娇艳欲滴的荷花被晒了整整一天，此刻正耷拉着脑袋。
他一身天青色的宽袖束腰长袍，领口和袖角都绣着云纹滚边，宽肩窄腰，身长玉立。
头发被一顶镶玉银冠高高束着，剑眉星目，透着一股矜贵之气。阵阵夏风吹得他的衣袂翻飞。
那日叶冰裳没有如约去施粥，不免让他有些担心。这些年他一无侍妾，二无通房，男女之事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可有可无。
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叶冰裳，他的心便会忍不住地产生悸动，这种荒谬的感觉被他深埋在心里，还从未向他人吐露过。
他在这等了有一会，才看见小慧从花园小道处蜿蜒而来，脚步匆匆。
“冰裳呢？”
待小慧走近他才开口问道，他一向修养极高，开心或是不开心都不会在脸上过多地表露。
小慧有些心虚：“回殿下，姑娘身体不适，病榻之上不便相见，殿下请回吧。”
身体不适......明明那日太医说休息一两日便能走动的，她不愿见我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萧凛清冽的神色里透出几分落寞。
“让她好好休养，本王改日再来看她。”
听了这话，小慧更是感到十分为难。明明宣王殿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还把姑娘当作天仙一般爱护，可姑娘怎么就...
唉，姑娘一定有自己的决断和考量，照做便是了。
叶冰裳的身体真的不太好，日复一日的清咳，吸一口冷风喉咙就会瘙痒难耐，接着剧烈咳嗽，偶尔也咳出几滴血来，手帕换了又换。
除了喝药抑制也就只能喝点热水润喉、润肺，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叶冰裳变得比常人更能接受滚烫的食物。
这几日看了许多药方终于查到了一副可以治咳嗽的偏方，但其中有一味药材小慧跑遍了整个京城都没有买到。听闻那味药生长在西南的苦寒之地，极少有人去采摘。
西南之地...叶冰裳正要厘清这一堆麻乱的关系。
照上一世的推演，萧凛很快就会向将军府下聘求娶我为侧妃，叶夕雾会给我下药，却不小心作用在她自己和澹台烬的身上，然后是黎苏苏魂穿到叶夕雾的身体里，再然后...
再然后，萧凛逐渐对叶夕雾改观，自己的不幸就从那时开始了...
不...不可以。不能重走这条老路了。趁现在，必须走！
走得越远越好，就往西南走。
半年后再回来，想必那时叶夕雾已经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萧凛，随着神女的到来，萧凛会爱上她，他们情投意合，共同抗敌，拯救大夏子民...
叶冰裳流下了几滴清泪。
“多好啊，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哭呢？”
叶冰裳一向最怕叶啸，也不是他对自己有多凶，就是他那双深邃透着杀戮的眼睛让自己感到害怕。
可他对叶夕雾就从未这样，小时候叶啸打了胜仗回来，总是先抱抱叶夕雾，把最好的战利品给叶夕雾，眼神里透着几分慈爱。
曾几何时，自己也羡慕过叶夕雾能得到父爱，而自己却没有那样的运气。
她本以为向叶啸求恩典会很艰难，可没想到，叶啸答应地很爽快，叶夕雾也在一旁帮腔：
“大姐姐也该出门去历练历练，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体多不好，爹爹你快答应大姐姐，快点呀！”
这个娇憨的少女，梳着一对可爱的丸子头，丸子上戴着当下时兴的流苏发饰，一会转头看看叶冰裳，一会又看看叶啸，流苏也跟着晃来晃去拍打着她那不太聪明的脑袋。
叶夕雾当然希望自己走得远远的，最好死在外边，叶冰裳知道。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在说：
“算你识相！”
那叶啸呢？他也希望自己走...为了他那个蠢钝如猪的嫡生女儿能够顺利地嫁给她的如意郎君。
叶冰裳来到云姨娘住的院子里，这是她的生母，长得极美，最得叶啸的宠爱，自己这副皮囊正是随了母亲。
云姨娘在认真地督促弟弟的功课，叶冰裳走进他们，换了声：“娘。”
她眼中含泪，微微一笑道：“娘，我要出去半年。”
云姨娘眼中有些许忙乱，她抓着叶冰裳的双手，关切道：
“冰裳，你怎么这个时候要走呢？你走了那殿下...你弟弟还指望你呢。”
“嗯，我知道了。”叶冰裳将微凉的双手从云姨娘手里抽了回来。
都是苦命人，自己又能怪谁呢？
叶冰裳让小慧收拾好行李，带些换洗的衣物和碎钱就行。出行前又去典当了些不常戴的首饰，换了银钱，拿到附近的粥铺，嘱咐他们每个月按期给穷苦百姓施粥。
之后又去学堂里给孩子们送了些笔墨和纸，一切都打点好了，第二日一早便和小慧出城去了。
不管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从来就没有奢望过在这些穷人身上得到什么，哪怕当初被作为礼物送往周国和亲，因此被千夫所指，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过一句话。
那些她帮助过的人，不计其数的人，或许他们也在背后指责她的虚伪，或许他们也曾想过帮她，只是没有说话的权力。
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他们的错。
她早早便明白了，做好人没用，做好人把自己推下了深渊。可是再来一世，她还是选择了去做个好人。
过了几日，正好是施粥的日子，萧凛下了朝便往平常施粥的地方去了，结果还是没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施粥的几个下人都认得萧凛，见他往这边走来，都恭敬地唤了声“宣王殿下”。
萧凛点点头，目若寒霜，没起波澜。
他淡淡地问了句：“叶姑娘今日也没来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疑惑道：“殿下不知道么？姑娘昨日就走了。”
萧凛闻言怔了一下，仿佛这近日的种种都有了答案...
“什么意思？”
他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判断，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
萧凛平日里温和惯了，此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像是结了一层冰，吓得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答应。
他冷冽的目光将眼前众人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一个长相老实的人脸上，他向那人微抬下巴。
“你说。”
那人颤巍巍道：“姑娘前两日拿了些银两来，吩咐我们几个按时到这里来给穷人施粥，其他...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说她要去哪。许是...许是姑娘在城里待得闷了，出去散散心，没几日便回来了。”
萧凛目光深沉，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也许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心里那一抹难以言说的慌乱。
所有人都知道她走了，唯独自己不知道...
她会去哪，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若是那人也同自己一般，见了她会保护她，会爱护她呢？
他一向克制欲念，此刻依然掩不住生起一丝荒谬的感觉和淡淡的酸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