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康熙四十三年的冬日来的格外的早，枝头的树叶还没来得及变黄就已经被风连根拔起，小宝琛自从天气变冷以后很久都没有去过多宝斋了，心里一直惦记着老板最近有没有收到好的古籍，阳光刚一放晴她就忙不迭地出了门。

钮钴禄.宝琛，成日里总是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嗜书如命且涉猎极广，小有才名，只是可惜了因为阿玛只是钮钴禄老爷的汉女外室所出，并没有选秀资格。

当然，她自己是没有这样的遗憾的，毕竟她可是三年前就被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大龄单身女青年陈宝琛换了芯子。

上一世出生在一个古玩世家的她，比同时代的女生更多的了解到那个时代女性的不幸，她才不想像那些女子一般被深宫大院束缚住手脚，将大好的时光用来蝇营狗苟地度过。

多宝斋的老板是个以善识古籍善本闻名京城的古董商人，还是同样喜好古籍的小宝琛的忘年交，店里的伙计也和她都早就成了熟人，刚一见她就招呼道：“格格您又来了。”

“我哪是什么格格啊，荣哥哥，我不是早就说过不要这么叫我了吗？”

少女娇俏的声音像是山间的泉水清冽甘甜，沁人心脾，总是不经意间就能引得听到的人侧目，而此时两位正要出门的男子就生生被这声音拉住了脚步。

半转过身，一道过分纤细的鹅黄色身影就直直地撞进了眼中。

小巧的鹅蛋脸上一弯新月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清澈如一汪泓泉，俏丽的小鼻配上似笑非笑的樱唇，少女的美虽不惊艳但却可以让每个静心欣赏的人如沐春风，再加上一身的书卷气，假以时日也必然会是个君子竞相求娶的淑女。

“四哥，你听没听到店里的伙计叫她格格，想必是在旗的。”两名男子中，年纪较轻的一个轻声说道，“这样品貌的丫头想来也会有个好去处。”

年长的男子凤目微挑，开口的声音低沉得仿佛连周边的空气都在振动：“莫非你看上了这丫头？若真的是个旗人，也不是难事，留心就是。”

“四哥你误会了，弟弟就是觉得是个好的而已。”

年长的男子不再回答，他向来话少，自己弟弟也知道他的性子。

“两位先生稍待。”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身边的宁静让两个人停下了脚步。

少女一路小跑而来，看得年长的男子微蹙起了俊秀的眉。虽说旗人家的女儿不必像汉家女儿一般的娇柔，但也不能随意到如此地步吧。

年纪稍轻的男子只打量自己兄长一眼，就知道兄长又犯了老学究的毛病，难怪府上得宠的都是些温柔小意的汉军旗，赶快向前一步迎到少女的面前，微微躬身。

“姑娘叫住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少女赶忙礼貌回礼，然后抬起头弯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轻巧说道：“两位先生可是刚刚从多宝斋收到一本元刻本的《松雪斋文集》？”

“姑娘说的不错。”

“那能不能给我看看呢？我别无他想，就是想看看。”

“听这说法，姑娘也是爱书之人？”

“既是同为爱书之人就应该知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更何况你一个女子当街跑跑跳跳成何体统。”

年长的男子突然开口打断了年轻男子想要说的话，年轻的男子倒是也没有气恼，反而在脸上挂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静静地看着。

“这位先生说话好没有道理，我刚才有言在先，只是要看看古籍，并没有要夺走的意思。先生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为什么开口就说我没有体统，那我倒要问问先生随意指摘他人就成体统了吗？”

“一个女子牙尖嘴利。”

“先生也是不遑多让。”

“哈哈……”一旁年纪较轻的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年纪稍长的男子肩头，“四哥，往日总见你把家里人吓得不敢出声，敢和你对呛的丫头我还是第一次见。”

“十三，你这像什么样子。”

“好好好，我不像样子，但这丫头倒真是对了弟弟我的胃口，四哥，弟弟想代她向四哥要个好处，若是她能接得住弟弟背的诗，这本《松雪斋文集》还请四哥割爱。”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年纪稍长的男子也只能点头应下了这件事，反正左右不过是本书，就算是难得一见的元刻本对他来说也并不算是多稀奇的东西。

年轻男子见自己兄长已经答应，便朝着少女微微一笑：“既是比试就请姑娘先请吧。就……”瞥到街角的一株桃树，继续说道，“就请姑娘以桃花为题吧。”

少女灵动的眸子一转，樱唇轻启：“野店桃花红粉姿，陌头杨柳绿烟丝。”

“不因送客东城去，过却春光总不知。”年轻的男子和煦地笑着，“姑娘用松雪道人的诗句来讨这本《松雪斋文集》确实风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接住在下的句子。”

“愿意向先生请教。”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姑娘果然有些才学。”年轻男子弯起眉眼，半转过身，朝稍年长的男子微微施礼，“四哥，弟弟已经答应了，你总不至于让弟弟失信于一个姑娘家吧。”

年长些的男子半眯着一双凤眼，伸手扶起了自己兄弟才慢慢说道：“倒也算是有些见识，不知姑娘对‘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如何解释？”

“桃花柳絮本无过错，偏要被人托物寄情比来比去岂不冤枉？不过大才如杜工部也是如此，也就难怪先生总是抱着偏见了。”

“哈。”年轻男子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才看到自己哥哥已经彻底黑下来的脸，赶忙伸手抢过古籍递到了少女手中，“这赌啊，姑娘赢了，在下愿赌服输，这本书就是姑娘你的了。”

“先生说的是真的？”

“在下从不诳人。”

“那就谢谢先生了。”

少女娇笑着，眉眼弯弯，淡粉色的樱唇嘟着道谢，一双白玉般的柔荑小心翼翼地接过古籍抱在胸前，步伐轻快，只余身后的两个男人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各有所思。

“四哥，看这丫头也快要到选秀的年纪了吧？也不知道这样有趣的人会指给谁。”

“这样没有规矩的，估计早早就会被撂了牌子。”

“兄弟我可不这么觉得，这丫头长得好看，性子也有趣。”稍一停顿，年轻男子打量着自家哥哥，忍笑接着说道。

“弟弟倒希望这丫头能进四哥你的院子，也能让你的府里有点人气，你啊，都快把自己熬成神仙了。”

年纪稍长的男子罕见的没有反驳，只是负着手，微蹙了眉头。人气啊，是啊，自己的府里好像是有些太冷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