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在众人让开后负手迈步,直视向前,似要穿过比武场的大门,一眼望尽整个佑安军军营。
这,是他呆了二十年的军营,是他的家,更是所有将士的家。
事实上,他原还有另一个家,名曰定北。他自十五岁便投军定北军军营,在那儿带了八年之久。
二十年前,交战数年的玄秦与北蒙停战议和,两国联姻,共结秦晋之好,北蒙大公主蒨茹嫁进中原。
之后皇帝为表诚意,从定北军中抽调一半回京,驻扎在京城北二十里地处,赐名佑安。
当时,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仍血气方刚,并未对北蒙完全放心,便保留定北军军名未曾更改,意在警示北蒙,若胆敢再犯,便一朝定北。
而二十三岁的方黎也被抽调回京,进了佑安军军营,没想到这一呆便是二十年,还成了主帅。
也未曾料到,他原先那个呆了八年的家,今朝已散,人亦不在。
定北军主帅文忠反叛,主力悉数折损于定州一战,这一战,成了被西吾兵丁永远的笑柄。
北蒙覆灭,西吾崛起,成了玄秦新的刺。而昔日平定北地风光无限,受百姓爱戴尊崇的定北军,因主力折损,皇帝下令解散定北军,抽调补充其余各军灭国北蒙的兵丁损耗,其中亦包括在攻陷北蒙都城一战中,折损最严重的佑安军。
那一战,是方黎心中尘封的噩梦,暂不说那一战的尸骸遍地,血染黄沙。单说那可是北蒙都城,是他文嫂蒨茹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攻下北蒙都城他内心何安?
在得到蒨茹毒害有孕嫔妃被处以炮烙之刑,及文忠战死定州因反叛之名将军府灭门,这两个惊世骇俗的消息前,方黎尚可用军令难违自我安慰。在得到消息后,他还能怎样自我麻痹?
方黎明确地知道,他根本无法麻痹。他亦知晓,文兄绝无可能有反叛之心,而温婉大气,贤良豪爽的文嫂,也绝无可能心思歹毒到毒害有孕妃嫔。
因为,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曾十月怀胎。
绝无可能,可能,吗?
方黎思绪远飘,而步伐未断,沉稳有力,不急不缓,走出了一军主帅的气度。
众人的视线皆聚集在方黎身上,并不知晓此时面部没有丝毫表情的方黎,心中有多少汹涌澎湃。众人面上尽是仰慕之色,以及对主帅威严的崇敬之色。
方黎的思绪随着渐起微风的吹拂收回,浓眉不着痕迹微皱。
他多久未曾回想起那尘封噩梦的一战,而今日为何想起?是因时隔多年又亲眼目睹文氏剑法的复出?
再次目睹文氏剑法,真的足以令自己如此这般心潮汹涌,险些在众人面前失态?
答案,是否定的。
若只单单目睹文氏剑法,还不足以令他如此这般沉不住气。而真正令他心悸不稳的,是那个名叫文简的少年。
少年文简,气度不凡,自带凌气,张弛有度,出剑收剑不见半丝含糊,眉眼间凌气亦显隐自然。而多年前的少年文忠,亦是如此这般惊才艳艳的少年。
真正惊艳方黎的,是那个少年。是多年前的少年文忠,亦是今日的少年,文简。
当初未能在将军府遭受灭顶之灾时,伸出援手替之冒死搏上一搏,也未能救下那一双儿女,一直是方黎十年来的遗憾,这个遗憾持续到今,已积压多年,丝毫不见减少。
他多少次梦中梦见他的好友文忠与其妻蒨茹,梦中他们两人平淡含笑地看着他,那双眸子却空洞深不见底。他又多少次从梦中转醒,握紧拳死命地抵在床榻上,忍住不将拳砸在自己脸上。
如今又有一个同样惊才艳艳的少年文简,乃文氏子弟,且使有文氏剑法,这是否是上天的恩赐,给他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