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咖啡厅，已经到了午饭点。两人一起在外面吃完饭后就回了各自的家。
余荔突然发现，新闻发布了一上午，也没有听到家人那边有什么声音。
毫不意外地，下一秒，她收到了李信嫣的电话。
刚按下通话键，说了声“喂，妈”，另一头就劈头盖脸地问开了。
“头条上那个上火星的女的，是你啊？”
余荔也没想再挣扎，“嗯。”
李信嫣似乎还在压着语调，没有太大声：“你怎么从来没有和妈妈说过？”
“我为什么做什么事都要和你报备。”
“小事就算了，这种事你居然不和我说？你觉得上火星是随随便便的吗？你这女孩怎么……”
没等她说完，余荔就打断：“我签同意书之前谁都没告诉。”
那一头似乎已经气得发抖，语调都带了颤：“你是当自己没有我这个妈妈是么？”
“哎呀，可不是嘛。”余荔冷笑，“你是余遥的妈妈。”
“真是指望不上。本来想着再过两年遥遥上大学，你还能帮扶一下，结果现在一下消失三年。真是，也不知道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果然你在意的还是这些。”余荔本来也没报什么幻想，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毫不掩饰，赤裸裸地表达。她语气也不自觉地刻薄了起来，“你女儿要是牺牲了，想得也是这下没人给余遥攒钱了。放心，我就算在地球上活得好好的，也没想着让你们指望。”
“什么意思？爸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怎么……”也不知是不是心虚，李信嫣又说了几句，逐渐转了话锋，试探性地问道：“和你一起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几个月前才认识。”说起江晚，余荔下意识地放松了戒备。
李信嫣像是愣了一秒，然后，说出了让她完全无法忘记的话。
“余荔啊，你就是贱。从小就是，就喜欢到处勾引别人，回来又可怜兮兮地说人家欺负你。真是没想到啊，你长这么大，二十多岁，还是秉性不改。和不认识的男人过去同居三年，能是什么心思？回来想怎么样？报个警说人家侵犯你？……”
……
说了很久。
婊子，贱货，勾引，这些词，反反复复。
余荔完全僵在原地，没做任何心理准备的她脑子一片空白，唯一能做到事情就是在李信嫣仍在喋喋不休的时候挂断了电话。
下一刻，她浑身冰冷发抖，胸腔一阵阵恶心，眼前眩晕发黑。
仿佛生命即将被这通电话耗尽。
但是她早该记得的。她早该知道，李信嫣的确能说出那种话。
回忆难以避免。
小时候，每当余荔在学校和男生闹了点不愉快，回家和妈妈抱怨时就会得到类似这样的点评。让她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她去惹的别人。她那时大概是小，对这些词都不大敏感，所以每次只是觉得妈妈冤枉了自己，感到愤愤不平罢了。后来，就学会了遇到什么事都自己憋着，不和李信嫣讲。
余荔高中忙，每次周末回家能和家人说话的机会也少。高二那年，一个轰动全国的强奸案曝光，她也大概了解了一下，和李信嫣随意地提了一嘴，意思大概是觉得那个强奸犯实在没有人性。
她得到的回复是——“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她先勾引的别人。”
说这话的人正翻着手机，表情如常，语气甚至有些闲散，感觉完全无所谓。
余荔当时惊讶于一个女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在心里默默反驳完之后也没再和她提过。因为她身边的女生对受害者的怜悯和对强奸犯的憎恨都出奇地一致，她只是觉得妈妈的观点实在荒谬，也没有特别奇异的感受。
那些高三那年烙下的一辈子的阴影，也是因为她的这些话，被藏在了心底，没有告诉任何人。
虽然李信嫣的每一句话，她都会暗暗反驳回去，但是有些事情是会潜移默化的。而且毕竟，她是自己的妈妈啊。让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就真的是这样的人吧。就像她大学放纵般地谈恋爱，除了逆反心理，还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那天被江晚打的男生并不是第一个这样说她的。她只是，把李信嫣自动过滤掉了。
因为完全不愿意回忆。
她到北泠上学之后，开始逐渐放下心理防备，想要忘记之前的种种开始新的生活，对李信嫣这方面的印象也逐渐淡化。所以余荔不会想到李信嫣会把这样的话术真正运用到女儿身上。而且极为熟练，毫不嘴软，功力不减当年。
……
恍惚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余荔摁开手机，想起自己马上还有约。她勉强挣扎起来，给自己裹上一堆衣服，然后拿上包出门。
最近要办的手续很多，其中几样都需要最近一年拍的蓝底证件照。恰好余荔和江晚的证件照都是几年前拍的，就约在了公司附近一家比较常去的照相馆。
“余荔！”离照相馆还有一段距离，她看见江晚瘦瘦高高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边。
“嗨。”余荔头都没抬，轻轻应了一声。
开始江晚还随便扯了几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两人逐渐一路沉默。江晚似乎察觉到她和平时不一样，“怎么不说话？”
“……”余荔依然没吭声。尽管外面已经穿了件厚重的羽绒服，十月份的天气也算不上太冷，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次不经意的触碰之后，江晚没忍住说了句：“你手怎么那么冰。”
“江晚，你有东西可以给我取取暖吗？”余荔终于说了句话，声音带了颤。
“没有，”他没有用暖宝宝的习惯，可是在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鬼使神差地注意到她略显绝望的表情，又生硬地加了个字：“吧？”
这句话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余荔眼神很空，双唇紧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他说话的内容，表情有点吓人。江晚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放弃挣扎了一般，伸了只右手给她。
余荔茫然地抬头看他。
“你不是说要取暖吗？”
“噢。”她动作机械，却是毫不客气地抱住了他整条胳膊。“就一会……等会就放开。”
她太需要安慰了。哪怕眼前这个人和自己关系并不算近，还是个异性，但她抱住他的胳膊，就仿佛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即使这样的动作，也许会被李信嫣算作是勾引。
隔着几层衣服，余荔并没有得到太多热量，但是这个动作很自然地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她瞬间闻到了江晚身上那种标志性的消毒水的气息，居然觉得内心安定了些，渐渐止住了发抖。
走到照相馆门口时，余荔仍未放开他的手臂。相馆的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大爷，人十分善良朴实。此时他正独自坐在里面，见到两人以这样的姿势到来，很大声地说了句：“哟，来拍结婚照呢？”
“不是，”江晚笑道，“证件照，蓝底的。”
“好嘞！”
余荔出门时十分慌张，没来得及化妆，这会就让江晚先拍，自己在一旁补了点妆。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她发现自己的表情是有些吓人。虽然没哭，但眼睛和鼻尖都很红，看上去憔悴至极。她勉强用粉底盖了一下，又涂上口红和眼影，稍微把自己化得有点了气色。拍照的时候，眼角的笑意也是挤得极为勉强。
老板说照片很快就能洗出来，于是两人在馆内等了一会。余荔依旧坐着发呆，江晚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翻起了手机。
二十分钟后，两人并排出了照相馆。明明走在大街上，却觉得两人间的气氛极为沉闷，气压很低。江晚觉得她今天的状态非常奇怪，“你很不对劲。”
“啊，是吗……”
“那你还要取暖吗？”
说到这个词，余荔就一阵后悔，像是突然发现自己几十分钟前做过什么极其羞耻见不得人的事情，顿时觉得难捱，“不用了，谢谢。”
走到一个路口，江晚指了指前面不远处一个停车场，“那我走那边了，我的车在……”
“江晚。”余荔忽然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刚才的动作，像是在勾引人吗？”
他很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你不是……”
“那那天被你打的那个人说的话，你会相信吗？你现在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就是那样的人？”
余荔眼神很空，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被自己脱口说出的这些话吓到。她只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李信嫣口中那样的人。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是在意江晚如何看待自己的。在意透了，只是之前对此毫无意识。
江晚似乎也有被她吓到，怔了一下后才开口。他说得很慢，语气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难得认真。“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无论真假，没人可以这样说你。还有，我不都帮你打回去了。”
“……”
说完，江晚扯着她，“走吧。”
“去哪？”
“看你太不对劲了，送你回家。”
余荔没有反抗，顺从地进了他的车，报出自己住的小区地址后便没再出声。江晚看她状态实在不对，一路也没说话。
余荔下车后，风依旧凛冽。她只觉得自己完全要崩溃的心情因为这趟出门稍微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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