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是个周末。周六那天下午，已经被婉拒无数次的林浅又发来了消息，意思是想要趁余荔还在地球上的时候多见几次面。余荔本来完全没精神出门，却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特意约了一家比较清淡的餐馆。
“小荔，你是不是变黑了点？”林浅见到她便问，十分直白。
“是吗？”余荔也没因此而恼，思考片刻后温吞地回了句：“应该是跳伞弄的吧，其他训练不是在室内就是水下。”
“注意防晒啊姐妹！”林浅脱口而出，看了她半秒又叹了口气，“算了，你黑不黑都那么美。”
点菜时，本就是口味不重的餐馆，余荔又专门拣最清淡的选，林浅看到不禁有点怜悯：“你们是完全吃不了稍微味道重一点的东西吗？太可怜了。”
“嗯。高糖高油还有辣的都不能吃。但我对吃这方面也不算很在意，如果是很喜欢吃的人就确实挺可怜的。”
林浅觉得她最近对什么都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和大学里那个热烈又活泼的女生似乎完全不符。“诶，你现在怎么对什么事都那么淡定。一年前可不是这样。”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长大成熟了？”余荔弯唇笑道。
“……”
等待上菜的空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就说到了恋爱这个话题上。
“我和我男朋友工作都巨忙，一周都见不到几次，这恋爱谈了和没谈感觉没啥区别。之前我没换主任的时候还能经常和他去看电影，现在这领导简直是生灵涂炭我的爱情。”林浅和她现在的男朋友是大四那年在一起的，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年半了，余荔只见过一次，印象还不错。
“还是有点区别的。”余荔眨了眨眼，“像我们俩，一个月能见一次就很了不起了。”
“你这么说，我也听不出是在安慰还是吐槽。”
说到这里，林浅突然想起件事：“你和你那系草早见过了吧？感觉怎么样？”
这时，服务员刚好过来上了两个菜，完美地将余荔的奇怪表情挡住。
“什么叫我那系草……”
林浅顿悟似的“噢”了一声，然后说：“在我心中，你俩已经在一起了。”
“……”
注意到她面色不善，林浅转了话锋：“怎么样嘛，印象。”
余荔想了想，“是长得挺好看的。身高呢，也和你说的差不多，应该是有187。”
“有传说中的那么冷淡吗？”
说实话，余荔对江晚的感觉是确实让人提不起什么和他相处的兴致，但说到冷淡，倒也没觉得。她很诚实，“还好吧。”
“唉，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机会去了解他这个人。可能确实是没有别人形容得那么夸张吧。”林浅随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这时，东西基本上已经上齐，想到在这种天气里凉的快，两人就没太拖延，直接开吃。
余荔顺势转移了话题，开始和她掰扯别的。
等到吃的差不多的时候，余荔的手机刚好响起，来电显示是陆晓楠打来的，她摁下通话键。
“主任。”
“小荔，前几天忘和你说了，最近要办一项手续，是到泠大的系办公室盖个章。我已经通知过那边的老师了，你现在有时间的话尽快去一趟吧。”
“噢，好的，我现在去。”
余荔挂了电话，语气带了几分歉意：“刚才是我主任打来的，让我现在去趟泠大，要不我们再找个时间约？”
林浅：“需要我陪你去吗？”
余荔弯唇，“没事，也不是大事，就盖个章。”
林浅也没再坚持。“刚好我男朋友说在附近，那我找他去啦。”
这个商场离北泠大学不算远，坐了两站地铁就到了。余荔正准备进校门时，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身型高大清瘦，穿着件黑色冲锋衣，两手插兜正快步朝她的方向走。
她很快反应过来那是江晚。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遇见他。余荔抬手打了个招呼：“江晚。”
江晚也很快认出她，“你是来办手续吗？”
“嗯嗯，是啊，刚接到陆主任的电话就过来了。”
两人并排走着，时不时地闲扯几句，很快便到了航空航天系的教学楼。看着有段时间没来过的泠大，她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系办公室是在三楼？”
“好像是吧，先上去看看。”
两人凭着记忆，很默契地往同一个方向走。系办公室在教学楼的另一头，离这个楼梯间有一段距离。
“今天星期六，人还挺多的。”江晚随口提了一句。
“应该是上社团的人吧。”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们听到背后多了两个人，像是一男一女在聊着八卦，她不自觉地消了声，心不在焉地听着。
“看新闻了吗？好像有两个航天员要登火星，都是我们学校的。”男生率先拉开话题。
“昨天听我们老师说，是有个学姐，应该叫余荔吧？”女生显然是听说了这件事。
听到自己的名字，余荔一怔。
男生反应却是很大，“余荔！那个婊子？要上火星了？”
“啊？怎么说人家呢。”
“我跟你说，就因为长得漂亮，她在校时三天换一个男朋友，整个年级快被她找遍了。结果听说那些想把她弄上床的一个也没成功，婊得不行。估计专门骗别人钱。”
余荔顿住，回想了一下那个男生刚刚用来形容她的词，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就这么评价人家姑娘？”
语气极其阴狠。
她看见江晚已经转身拽住那人的衣领，眼神中含着她没有见过的暴戾，一拳抡将上去。那男生是矮胖身材，比江晚低了足足一个头，势力相差悬殊。
余荔立即转身。那个人正要反抗，突然被一个相貌极其出众的女人直直看着，愣了一下，又被打在脸上。
“江晚！”她反应过来，上前拼命扯他，“别理他们，快走，别打架了！”
江晚被她扯得重心不稳，只得收手。身后的男生吃了痛，也不敢再追上来，只是发出又一阵极为难听的讥讽：“又是个为婊子拼命的男人。”
余荔想到这是在大学里，担心他惹出什么事端来，“他们说就说，打什么架？”
江晚气还没喘平，语气不太好：“人家那么说你，还忍得了？”
“让他们说吧……都要人间蒸发三年了，还在意那些干什么。”
她最近做什么事情，想得都是马上就要离开了，一切都没有必要在意了。她似乎，把上火星这样常人觉得极为痛苦的事情当成了一种解脱。
她也没时间感觉不对劲，就到了办公室门口。余荔瞬间认出了给他们盖章的老师。
“莹姐。”
江晚看了她一眼，“你认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站了起来。显然是接到了通知，十分热情：“余荔啊！进来进来。”
余荔心情好了一些，开始为江晚介绍：“这是我之前的辅导员庄莹莹老师，叫莹姐就行。”因为年纪相差本就不大，庄莹莹性格又活泼，余荔那一届学生就都这么称呼。又告诉庄莹莹，“他叫江晚，我们被选中一起登火星的。”
“对啊。我接了通知，结果刚才就只记得余荔一个人了。”
江晚也收敛了戾气，微笑着和庄莹莹握了握手。
庄莹莹很快帮他们办好了手续，又留他们下来讲了会儿话。“我听其他老师说小荔要上火星的时候可开心了，当时就觉得你是最优秀的一个。”
“我上大学的时候，莹姐很照顾我。”余荔显然挺喜欢这个老师的。
时间不早，所以庄莹莹也没把他们留太久。出了校门已经是九点半以后了。
校门口，余荔问：“你是坐地铁回家还是？”
“嗯，我开车回去。”
“那我去地铁站了。”
正想道别，余荔忽然觉得还是有必要补充一句：“今天的事，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能为我出头。但是最好还是小心些，因为没毕业的话，学校还是会管的。”
江晚本想说学校管不着自己，但看着她真诚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解释了一句“学校提前给我毕业证了”。
过了须臾，又加了句：“也没必要感谢了。主要是，看不惯那种人。”
他气息早已平稳，和刚才那般带了强烈情绪的话声不太一样。
听不出冷漠，但的确让人难以靠近。
余荔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因为没什么事做，她洗漱完，倒在床上翻着手机。
完全不自觉地，她开始回忆晚上发生的事情。其实，那个男生的描述也不是完全胡扯，只能说的确有一部分是事实，只是没有那么夸张。
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大学以来男朋友几乎没有断过，而且每一个都谈不了多久。她只是，极其讨厌和不太熟或没那么喜欢的人轻易做那样的事情，却没有想到不上床已经变成了“婊”和骗钱的象征。
她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用如此难听的词汇来形容自己。
余荔叹了口气。自己才毕业一年有余，在泠大的风评就成了这样，也不知道三年之后回来会不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个杀人纵火犯。
她的思绪又慢慢落到江晚身上。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个“为自己拼命的男人”。手机屏幕刚好熄灭，她呆呆看着，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说实话……没听过其他人被这样评价。
是因为江晚帮她揍了那人两拳？
她又想起之前去见林浅时，对江晚的性别表示不安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尴尬。不管怎么样，她现在算是能信任他的为人，也尽量不再介意这件事了。
余荔完全看不出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不过今天在路口他的话能听出，就是因为单纯看不惯。
余荔忽然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她起身关灯，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江晚把车开进家附近的停车场，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在里面坐了一会。他下意识地想拿根烟出来，摸了下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想起自己早就被禁烟了。他以前也不是经常抽烟，只是被室友摁着试过之后，在失神时候会习惯性地想找根出来。
入秋后的北泠天气骤变。这个车位旁是个露台，此时风正不断地吹进车窗，带着几丝明显的寒意，把他混沌的心绪弄出几分清醒来。他完全抵抗不过满脑子余荔的声音，干脆认命地想起晚上的事情。
冲动得莫名其妙。他完全不是那种喜欢打架的人，更懒得到处和人拉仇恨，高中和大学仅有的几次也是因为遇到了实在过分的人。为别人打架是第一次。
还是个女孩。也不知道这件事被同学知道了之后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他懒得在乎那些。江晚忽然想到之前因为开始到航天局训练，突然在学校消失，然后被朋友轮番电话轰炸的事。当时他给所有人的回复都是：“找了个实习，公司太好了所以不想告诉你们呢。”这话让那头的人恨不得顺着电话线过来把他揍一顿，无一例外。他唇角轻扯，莫名觉得有点好笑，然后，思绪又回到了余荔身上。
他无意打探人家的私生活，对那男生的描述也不想去辨别真伪，揍人也不是因为觉得他说得是假话。余荔在他们那一届算是有名，他听过几次，都是差不多的意思。可他还是觉得余荔在自己面前的表现和那种描述的确是大相径庭。第一次见面起，就觉得她和很多女孩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既客气又淡薄的存在，极其独立，完全不表露过多的情感，好相处而难以接近。九月份开始新的训练内容以后，强度有时令他都完全接受不了，却从未听过她有任何一句抱怨。
江晚开始觉得，她似乎是极其隐忍的一类，什么痛苦都往肚子里吞的那种。可他偏生不想看到她自己一点点忍受和消化痛苦，一点都不想。所以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打架的欲望。
……
这边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住。准备洗澡之前看了一眼微信，一眼就瞟到了最上面亮着红点的消息。是大学舍友陈若衡发来的。
“听说世界500强公司实习生、北泠大学航空航天系系草、我的儿子江晚为了心仪女生在北泠大学校园里打架了？”
江晚看着那串长长的定语，极力克制住现在就去泠大把被余荔拉回来的那几拳发泄在舍友身上的想法，回复了句：“你想体验一下吗？”
那边回得很快：“哎，算了，早恋了嘛，很正常。”
22岁的人被说早恋，真是过于滑稽。江晚直接被气笑，摁了句：“能不能给爸看看你当人是什么样子？压根儿记不得了。”
他知道这事早晚要被传开，却没想到这么快。
江晚又怼了几句回去，干脆把手机摁灭懒得理他，拿上衣服开始洗澡。
然后，他反应过来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陈若衡的消息里，有“心仪女生”这么个字眼，而他对此一句都没有反驳。
一句，都没有，反驳。
一句都没有反驳！！！！
也就是说，陈若衡口中“早恋”这个消息算是坐实了，没谈恋爱，也是有喜欢的女孩了。而事实是，他只是忘记了多说一句。
……
想到对象是余荔，他莫名还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无所谓了。
陈若衡大概是有被江晚回复他的最后几句话怼到，没敢过于嚣张，只是把这件事在小范围内传播。尽管如此，江晚还是在接下来的几天内收到了不少差不多的消息。刚开始他还毫不区别对待，一一怼了回去，到后来几乎不想理那些人。
周一那天江晚和余荔刚好一起训练。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觉得余荔应该是不知道打架的事被传得离谱，对自己的态度也如常，才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脏。
——别人怎么说他真的无所谓。但莫名地，就完全不想让余荔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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