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中的慈济堂是前些年储妃命人建造的,在这里容身的,都是昔年在战乱中失去双亲的孤儿。
宣映葭照例给慈济堂的孩子们送来了衣裳与食物,又特意敲打了一番照料孩子的仆妇们,才转过身去和程今朝说话:“我常在宫中,也不能多多来照料这些孩子,这些年来,也多亏了你时时来瞧着。”
“瑟瑟阿姊这话倒是折煞我了,天下何人不知储妃仁德,从自己的私产中出银钱抚养慈济堂中因战乱而失亲的孩子们。”程今朝伸手将特意带的糕点给孩子们分了,才回头看向正站在她身旁专心地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的宣映葭,“我不过是为他们尽些绵薄之力罢了,何足挂齿。”
望着院子里追逐打闹的孩子,宣映葭却是微微一叹:“都城中,因战事而沦为孤儿的孩子们都这般多,那些无人知晓的边陲之地又该有多少孩子流离失所啊。”她是自小生在锦绣堆里的女娘。真定宣氏从前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书香门第、富贵之家,虽然自她大父去世之后便开始败落,可宣映葭出生时,天下虽尚未归一,可文帝却已然登基称帝,并册封宣氏神谙为皇后。作为宣皇后的侄女,宣映葭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任谁饥寒交迫,也不会轮到她缺衣少食的。而如今,她是国朝的储妃,未来的皇后,更是金尊玉贵,不可同日而语。
但纵然是生来安享富贵,她也依然拥有着一颗柔软慈悲的心肠。
“一人之力终究有限,而我虽为储妃,却也终究难以帮助这天下所有的孤儿。”人力终有不能及的时候,她已然尽自己所能为都城中的孤儿营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为在战争中失去儿女的老人们施粥送粮,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确然地说,都城中再无苦厄与不幸。宣映葭有些怅然,“都城还是国朝最重要的地方,可你也瞧见了,即便我年年施粥,也终有不曾顾及到的地方。国都尚且如此,旁的地方便更不用说了。”
“近日里都城中亦有人家愿意收养慈济堂中的孩子,储妃一人之力若是不够,那便多多号召城中家有余粮的达贵富商们一起来做,总会好起来的。”程今朝宽慰她道。
“是有些孩子被慈善的人家收养,但你也瞧见了,多半是些男孩儿。”说起这件事,宣映葭亦觉得有了新的烦恼,“妙妙,你说女娘们的出路在哪里呢?”世人都认为,家宅之安宁在于家中儿郎,没有人会将家族传承的兴旺寄托在家中的女娘身上,男女之别终是天差地别。
战乱之时,为了养活自己,无数良家女娘只能投身风尘,跻身青楼楚馆,靠卖笑为生,也因此受了许多鄙夷和非议。世人不去责怪在烟花之地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却用所有的恶语中伤为了生计而迫不得已沦落风尘的女娘们。何其讽刺啊。
文子端素来极其厌恶都城中的青楼楚馆,近日来甚至有想法要将它们全部查封,可作为枕边人,宣映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那些风月中的女娘若是骤然脱离了从前的生活,那她们能去哪呢?又有何处是她们的容身之地呢?
若是只想着查封那些烟花之地而不妥善安置好这些女娘,那与逼她们去死又有何区别?她们当中的许多人沦落风尘,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她们本就已经活得那样艰难,宣映葭如何忍心再叫她们更加痛苦。
“我三叔母曾说过,若是女娘有心向学,便不该被世俗流言拒之门外。所以她年少时曾与白鹿山的师兄弟们一道学书识礼,她有向学向上之心,桑山主便对她倾囊相授,从不因她乃一介女娘而有所藏私,亦从不认为女娘读书无用。”程今朝微微一叹,“只是如同桑山主这般的人,终究是太少了。”如今这个世道啊,纵然是太平安稳了,也终究还不是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