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小霍侯平定了南州之乱,当真半点不曾逊色于当年的霍侯。”从前那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如今两两相望,唯有生疏。程今朝望着霍不疑,就连唇角的笑意都显得那样客套,叫他心口猛然一滞。
“那年我听闻了女公子将要远嫁的消息,自西北归来,一路上片刻也不敢停歇,赶到都城时,女公子却已然离去了。”霍不疑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向程今朝解释些什么,又希望她能回之以什么样的态度。他只是倾尽一切地在赌一个机会,赌程今朝对昔年那些美好的往事仍然心存依恋,不忍割舍。
但他终究是想错了。
他的眼前人已非昨日之未婚妻,她如今,已然嫁作人妇了。
“也许,有些阴差阳错,便是命中注定的。”沉默半晌,程今朝抬眼看向霍不疑,“说到底,天若有道,自不会让有情人分离,而天若无道,人便该遵循天命。”霍不疑,这世上的阴差阳错与有缘无分从未停止,而我们,只不过有些不幸地成为了其中之一罢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是那样圆,却又是那样凄清,映照着地上人的离别,哪怕他们曾经许下过那样动人的誓言,也终究败给了宿命。
见程今朝不由自主地在晚风中打了个寒战,霍不疑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纵然你已决心不再与我有丝毫联系,可身子总归是自己的。夜凉风寒,别再着凉了。”他将披风递出去给程今朝,“还是披一下吧。”
程今朝垂眸看了那件玄色的披风一眼,半晌,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多谢小霍侯关怀,但我不冷。”顿了顿,她又道,“小霍侯,我如今有夫有子,再不敢领受小霍侯半分情谊,请小霍侯明鉴。”霍不疑,那些昔年往事,程今朝已然决定放下了,也请你将其忘了吧。
二人面对面站着,却是相顾无言。
良久,霍不疑忽然笑了一下,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反而盛着无尽的黯然与失落:“妙妙,你我二人今日这番言语,是不是像极了那年皇甫夫子请宴,宴毕长廊之上,你与我说的那番话?”
程今朝一怔,听他继续道:“我昔年也曾有一位深爱的未婚妻子,她待我情深义重,凡事都为我考虑,可我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如何敢将她也一起拖进地狱里?于是,新婚当日,我抛下了她。她曾对我说过,若有相负,此生绝不原宥。那年我自西北跑死了数匹马赶回都城,得到的,却只剩她远嫁江都郡的消息。”
“我那未婚妻实乃有大智大慧之人,拿得起放得下,一旦想清楚,便毫无留恋。”他一双眸子盛满了程今朝的模样,他缓声问她,“她现在遇见了对的人,余生幸福平安,对吗?”
便是那一年的宴会之后,程今朝与霍不疑在驻跸别院的长廊上也是这般心平气和地谈话,只是那时,他们谈论的,还只是旁人的故事。
万千的怅然齐齐涌了上来,她望着霍不疑憔悴的脸色,心知他这些年来过得绝对算不上好,可是今时今日,以她的身份,却再也不该留有余情了。于是程今朝决然点了点头,坚定道:“如今的她,再幸福不过。”
世间之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程今朝与霍不疑,终究是差了些缘分。
“人生百年,选对人走对路,方得大幸。”她已经将话说的如此绝情,霍不疑也深知自己着实应该放手成全于她,可是他又如何肯甘心?霍不疑眸光沉沉,忽然向她走近几步,微微弯腰与程今朝对视,压迫感不言而喻,“程五娘子当真认为,眼下所选,便是最好的吗?”
程今朝并非傻子,自然能听出霍不疑的言下之意,察觉到他的不甘与黯然。纵然心中千万分不愿,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四目相对,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停顿了良久,却在下一秒鼓起了勇气,微微仰起头与他对视,目光清明又那样执拗,仿佛永远都不能被世俗打断脊背:“是。”程今朝语气沉沉道,“小霍侯,不论这世上有多少选择,我也永远只会选这一个。”江景桓,便是最好的选择。
当程今朝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霍不疑就知道他输了。
他熬过了边疆最苦的四年,又熬过了南州动乱的四年,却在重逢之后见她的第一眼,便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