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夫不喜欢外出,整日都待在家里,准确地说,在他的新房间里。
仆人们都很安静,只会在看到他时低头弯腰,小声地称呼一声,“小少爷。”
阿勒夫左看看右看看,家里已经不一样了,先是母亲走了,现在父亲也走了,戴勒斯和希里亚都不在。
“哥哥呢?”
拿着扫把站在门口的女仆始终面带微笑,“大少爷去公司了,就快回来了。”
阿勒夫点了点头,回了房间。
这个新房间他已经上下左右打量很多次了。
“希里亚,哥哥给我准备了新的房间。”
希里亚说,“那不是很好吗?新房间的采光、布置和空气都很棒。”
阿勒夫觉得自己当时应该附和,而不是小声地说,“我想回我原来的房间住。”
希里亚不明白,她也不知道,因为曾经哥哥和他住在一个房间里。
盯着桌上的时钟又跳了一个数字,阿勒夫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打起精神从落地窗往外探头,阿勒夫看见戴勒斯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接着就听到皮鞋踩过楼梯上楼,门被打开,又关上。
他回来了,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他刚回到家的时候,在父亲的葬礼上小声哭着,戴勒斯也没安慰他。
阿勒夫坐回床上,拉过被子曲腿抱着自己。
心脏很不舒服,希里亚要是在就好了,她应该知道自己该吃什么药。
为什么要这样呢?
也许戴勒斯只是很累,父亲的离开让他也很难过,他还很忙。
阿勒夫,这样是不对的。
不要流泪,不要哭出声,别这样。
深呼吸就好了,这只是件小事,你完全可以掌控的,吃饭的时候可以和戴勒斯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就好。
在歌乐山上的时候戴勒斯不在不都是好好的吗?
今天也一样,不至于崩溃的,阿勒夫。
阿勒夫会在心底劝说自己一百次,但是他就是无法控制心脏不可忽视的窒息感,不知道是什么打开了眼睛的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湿了床单和被子。
这样莫名其妙的沉重的心情让阿勒夫自顾不暇,以至于没有注意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和脚步声。
戴勒斯站在门口,抬起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到把手上,他听到了,阿勒夫在哭。
不知道为什么在哭。
“希里亚,我想你得回来一趟。”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轻快,好像刚从过山车上下来。
“哦,别告诉我你需要阿米替林,戴勒斯。”
戴勒斯看着阿勒夫紧闭的门,“阿勒夫生病了,我想是因为我这几天太忙了,没好好照顾他。”
希里亚挂断了电话,这意味着,她会在半个小时内赶到。
我想我应该进去看看你,安慰你。
但是我不能。
戴勒斯转过身,回了房间。
“钥匙给我。”
戴勒斯从不质疑希里亚的治疗手段,哪怕她现在打算直接打开阿勒夫房间的门。
“我需要回避吗?”
希里亚开门前回头看去,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阿勒夫是你弟弟,记得吗?”
戴勒斯苦笑着回了房间,“我记得。”
所以不要出现,不要让阿勒夫依赖他,不要让阿勒夫因为他过界的感情而失控。
门关上了。
“希里亚。”
房间里一团糟,不过希里亚觉得阿勒夫在有意识地控制了,因为比起歌乐山上的房间,这里算整洁。
希里亚没法想象阿勒夫在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躁郁症什么样的折磨。
“希里亚,我该吃药了。”
“阿勒夫,我今天没有带药,不要着急,乖乖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阿勒夫,我回来时遇见了戴勒斯,他问我你今天还好吗?你今天吃的什么,什么时候起床,去院子里晒太阳,晚上想吃什么……”
希里亚最擅长的就是催眠,她柔和的嗓音就像一把锁。
而戴勒斯是阿勒夫的病因,也是解药。
这一点希里亚很早就看出来了。
“我好像很久没和你谈话了。”
戴勒斯喝着白兰地,并不在意对面的希里亚。
“13号,我以为我的治疗很有效,但是我今天发现,我的治疗方向很可能错了。”
被叫作13号的戴勒斯又倒了一大杯白兰地。
“你没错,希里亚。阿勒夫只是依赖我,我却像疯子一样像占有他,是我亲手推倒了他整个世界,让我接受这样错误的治疗是对的。”
希里亚看着戴勒斯灌醉自己,“戴勒斯,不要在我面前伪装自己,你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戴勒斯盯着酒杯的眼睛有些失焦。
“如果阿勒夫还只是把你当哥哥一样依赖,而不是你想要的感情,那你要怎么办呢?”
轻柔的声音像来自梦境,来自深处。
戴勒斯无声地笑着,恶魔一般的呢喃着:“那就把他锁起来,让他亲眼看到我想要的是什么,他会爱上我的。”
“如果不呢?你要强迫他吗?”
戴勒斯突然整个人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不,我不会让他死的。”
希里亚拿走了酒杯,戴勒斯才从醉酒中寻得一丝清醒。
“你为什么住在阿勒夫的房间?为什么要把阿勒夫送走?戴勒斯,这些答案你比我还清楚。”
因为一个精神病人不讲逻辑、不讲理由。
他们的世界充满着强大的偏颇的逻辑性,却又表现得很混乱。
阿勒夫第一次知道戴勒斯想要他回以爱人的爱,那是第一次病发。那是不对的,有悖常伦的,与阿勒夫对于家人的认知完全不同的。
只是躁郁症而已,戴勒斯患有精神埃博拉,他知道,也许不只是躁郁症而已。
他会死的,我不想让他死。
所以把他送走。
但是我真的很想他,他曾经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他触摸过的每一件物品,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整个人,他的一切。
“希里亚,我曾经也在歌乐山上想过成千上万遍,为什么我会对阿勒夫有这样的感情呢?为什么是他呢?”
希里亚不知道答案,出于一个唯心主义的浪漫,她说,“戴勒斯,没有人规定爱人一定要是血缘无关的两个人相识相爱,你的爱没有错,你们只是拥有同一个妈妈而已。”
“但是你别忘了,那只是你的爱。”
阿勒夫没有那份爱回应你。
希里亚想,这是她对于自己曾经的错误治疗能给出的最合理的补救。
一瓶白兰地,戴勒斯好像还很清醒,这让希里亚有些意外。
“你今天没有给他吃药。”
希里亚观察着戴勒斯,没有什么异样。
“是啊,他不能在我那儿吃一辈子的药,他已经好很多了,大多数时候。”
戴勒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你说得对,他不能一直吃药。”
也不能一直逃避。
“我会让人打扫他的房间,先让他去我那儿睡吧。”
希里亚没管,精神埃博拉的病症只有在鲜血前才会失控,平常却是异常的清醒,只要阿勒夫拒绝,戴勒斯是不会伤害他的。
“我必须回歌乐山,还有很多病人。阿勒夫的精神状况我已经做过评估,按照医嘱,你完全可以照顾好他,如果需要我还是会定期来看看的。”
戴勒斯抱起阿勒夫关上了房间的门。
“我很清楚,希里亚,作为哥哥怎么照顾他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很多年了,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月亮啊月亮,不要只照在阿勒夫脸上,照在我心上,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都压下去,别让我发疯。
让他爱我,一点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