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柯

“扑棱扑棱”两只雪白的鸽子飞到了栏杆上，左右两边跳了跳，用喙轻轻梳理自己的羽毛，又扑腾两下，歪着脑袋看着病房里的景象。

那确实是一番美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靠坐在床头垂眼看着手里的书，偶尔眨眨眼睛，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动，让人想起了远方森林中的小鹿，洁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男孩的身上不像其他的病人一样连着交错的输液管，只有一台心率监测传感器在一边孤零零地跳动，机械的声音让这个空空的病房显得更加寂静，让人想起了漏水的水龙头在黑夜里孤零零地敲打地板的声音。

看着看着男孩突然皱起了眉头，长久未翻动过的书被男孩扔了出去，砸在了墙上掉了下来，男孩抬起头，盯着白白的墙壁看了很久，像是透过墙壁看到了什么似地，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性的笑容，突然，男孩注意到了栏杆上的两只鸽子，笑得更多了，男孩目光温柔又带着邪性地看着窗外的白鸽轻轻地笑着。

两只鸽子被男孩的目光怂恿了，小心翼翼地张开翅膀飞下栏杆，轻轻地跳进了他的病房，飞到了他床边的桌子上歪头看着他。

男孩伸出一只消瘦的手，轻轻握住了白鸽的小脑袋，他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奢望了两年的解脱居然真的到来了，以死亡的形式，他突然很羡慕手中的小鸽子，它还有明天，它明天可以到处飞，飞到学校旁的小巷边，看着一对小情侣背着校规的约束轻轻地放纵一下自己，跟钦慕的人牵手，对视，谈天论地；飞到小公寓窗边，看着一个孩子看着确诊单抽噎着对自己的父母坦白，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爱，父母摇头叹息，拍着孩子的肩膀说，你病了，他没有，别拖累别人；飞到江边的走道，看两个少年背道而驰……

男孩眼中的温柔一霎间无影无踪 ，一股悲愤与不甘、嫉妒涌上了男孩的心头，漫过了男孩的眼眶，化作一滴滴泪水从眼中流淌下来，沾湿了男孩的病号服，他突然暴起吓走了白鸽，让病房中又重新归于寂静。

男孩躺了下来，看着一成不变的天花板，他的心中突然暴发出一阵阵的疼痛，他就知道，连死亡都不是那么好做到的……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邵关生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那个令人厌倦的白色天花板，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混乱的天空，一只只奇奇怪怪的生物到处飞窜，在他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门，黑底红字写着“南柯乡”三个鬼画符似的的字，门边的单眼兵注意到了他，叫嚷道：“诶，那边那个小鬼，刚下来的就快点登记了进南柯等投胎…喂！那个谁！快点！”

邵关生离他只有五步远，也不知道他在叫谁，那么大声，真是在叫魂吧，他站起来一边吐槽单眼，一边微微笑着看着他。

单眼也没有太在意，只不过看看空空的门觉得十分违和，这小子不知道得罪什么人了被搞死在阴年阴月阴日，还没有滞留人间，直接飘了下来，倒也算是蛮奇葩了。

等邵关生登记完了之后，单眼实在是闲到蛋疼，悄悄问了他一句：“欸小伙，你到底怎么下来的？我看你还蛮年轻啊。”

邵关生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闻言，睨了他一眼，抱着手臂撑着脸，玩笑道：“我？应该是飘下来的？”

得，不跟你说。

单眼无语道：“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

邵关生依旧微微笑着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看到过的一头猎隼捕猎时的眼神，决绝而又残忍，他不敢再多问，只是老老实实地带着邵关生进了南柯乡。

随着道路的后退，邵关生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声音，随后传来了一阵嘈杂，他轻轻抬起头看向远处。

只见一群长的很重口的“东西”正在争执什么。

“你个死鬼！老娘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往生池水就这么被你给糟蹋了！你知不知道孟婆那老不死的有多难缠！死鬼死鬼死鬼！”

“行行行，我是个死鬼行了吧，撒都撒了你还想捡起来？就让它在这吧，管它干嘛，在这呆了几百年了，出去有什么有趣的，还不如继续当几百年死鬼。”

邵关生只淡淡瞥了眼，就踱步似的准备越过这片嘈杂的地方，突然当他经过往生池水时一抹白色的身影也从水中经过，那是邵关生吗？他自己倒是不清楚，但那两个“死鬼”看到后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幽幽地看向邵关生，似乎在确认什么。

邵关生有些奇，轻轻地挑了挑眉，长相中特有的张扬跋扈此刻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两鬼看到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中一个慢慢挪到单眼旁边，有些神神在在地说：“这位仁兄请留步，送到这里就够了，我等与小友是旧识，想叙叙旧，还望仁兄海涵。”

单眼也不太在意，毕竟他也只是个守门的，南柯乡里的这群不受地府混沌气息沾染的人可个个都是自身轮回里的大人物，虽然在地府里呆太久了审美有点错乱就是了。

看着单眼离开的方向，邵关生说出了飘下来后的第二句话：“找茬的？我不觉得我认识你们。”

听邵关生这样说，两鬼也不生气：“不不不，小友误会了，我等不过是想带小友去往轮回之地。”

邵关生轻轻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单眼阴兵，淡淡地问：“他不行？”

那鬼眼皮跳了跳想：“这怎么像是在问那什么。”见此景另一鬼厚着脸皮说：“他不行，轮回之地的人很是难缠，看你刚下来应该没人给你烧纸吧，阴年阴月下来的估计头七都没过，那些鬼差特别精，像你这样的绝对会被扣押的。”

邵关生听着摩挲着指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那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一定得是你们吗？”

两鬼都装作没听到前者，谄媚着说：“是是是，走吧走吧。”

果然，倘若这两鬼都坦白了邵关生可能会回去找阴兵，如今有所隐藏倒还真激起了他的一点兴趣，便跟着他们去了。

轮回之地的鬼特别多，一眼看去蛇形的队伍好似被不断复制粘贴似的，又长又丑，虽然不乏有仙人之姿的人、妖，但大多数的长相都十分重口，邵关生转头看了一眼两鬼，声线冷淡：“轮回之地到了，你们可以走了。”一路上两鬼对他的帮助确实很好，给他省了不少事，但地界的规矩就算是他们也不轻易更改，况且这两鬼一路上都试图对他动手动脚，他忍了一路已经算是预支了自己下辈子的耐心。

可是对面的两只鬼丝毫不领情，依旧一脸谄媚地笑着，邵关生干脆无视了他们，站在轮回队列最末尾，迎接他的是漫长的等待。

过了几天，邵关生突然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为什么所有的鬼都这么安静。他看着前面的鬼呆滞的目光突然想起老人之前讲过过奈何桥的时候要喝孟婆汤。

邵关生挑了挑眉看向了那两只鬼，这时绵长而寂静的队伍中出现了一个很违和的声音：“老子不想等了！他妈的这都几百年了！还等个**”又是一个没喝孟婆汤的，这个声音出现后人群中出现了更多不想等的声音。

邵关生一时有些惊异，这个地府办事的都搞的是兼职吧，还是工作态度不端正的兼职者。

眼见的骚乱开始扩散，虽然人不多但是分散在各个区域，竟显得格外大声。

那两只鬼却异常平静，突然邵关生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双巨力的手把他推了出去，他立刻融入了鬼群中，在人群中他站不稳，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推搡的人渐渐少了，邵关生松了口气，突然巨力又袭来，这次是四只手，凭邵关生的直觉，绝对是那两只鬼，操！

他脚下一踢就这么栽进了往生池里，池水中邵关生将那两只鬼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一股浓重的无力感袭来，他睡了过去，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那个白色的影子站在他面前温文尔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