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

面对扑朔迷离的事情，人们会暴怒。

我们都是从潜意识里厌弃着无法控制的东西，像是人生的变化无常。无处宣泄的控制欲在胸腔里翻天倒海，压缩着理智的空间，点燃冷静时搭好的天罗地网，每一根神经都被失落的内耗占据，最后，爆发，情绪失控，泪水随着尖声叫骂一同滑落。

妄图控制怒火的人是愚蠢的，我们都无法幸免。

就像我对加菲。

【想念乔恩。】

【老巫婆。】

【比欧弟还蠢。】

他不再是一只宠物猫，而是我的责任，对此我曾经甘之如饴。

如今，我只想尖叫，当面斥责他，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他的体重在稳步恢复，健康状况良好，我带他远离了小镇的阴沟，回到真善美温柔的臂弯，但他心安理得地与我带给他的温暖环环相扣，却又转身唾弃我的一切。

可悲可叹可怜可笑呀，加菲！

我笑得喘不过气，想用不间断的笑声引起的肺水肿出血的疼痛来缓解滔天怒意。

不，我不想，我也是天之骄女，我也曾是家人的中心，我为什么要忍耐一只猫的挑三拣四？

不，我不是，我不是优秀的人，我不曾在家人的心里，我应该忍受别人的刁难，因为我不配。

我是疯子，徜徉在极端自信与极端自卑之间，在地狱变中多少占据了一席之地。

落满火焰的芦苇车，里面身着华服的女子，头发被一瞬间点燃，照亮了地狱的火光冲天，雪白的藕臂，丁香的揉乌帽子。

美，绝美的一瞬间本就应该转瞬即逝，亲爱的老父亲还在微笑着，等待地狱的拥抱，而伪善的大公也为变态的美所折服，竟然会心生恐惧，

“老妈妈，我剥下你的衣服，你也不要喊叫，因为我不这么做就会死。”

当武士抽出雪亮的钢刀，善意，正义，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被抛之脑外，生存的道理下，强盗不过如此，暴力不过如此，世界毒打着我，却不允许我以暴制暴。

汉谟拉比法典里讲，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我的脑子里萦绕着异国的文字，异国的文学，却普信的道理，像是在劝服自己，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应该这么做。

所以想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拘泥在了最原始的善恶之争中，麻痹着又虚伪着。

一瞬间怒火萎靡不振，又一瞬间，我还是举起了最痛苦的回忆。

我喜欢倒刺扎入皮肤的感觉，先是绵绵刺痛，然后划开深层皮肤，角质在撕裂，血液漫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自己的心尖，像是坏掉的水龙头。

这种感觉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快乐的感觉只会更加明显。

加菲橘红色的猫毛厚实细软，一抽，便纷飞得到处都是，毛下不曾接触过阳光的苍白皮肤因为恐惧抖成一条，留下了和虎斑一样的血痕。

还不够，我还要看到血液一点点润湿他的皮毛，渗到他的脚爪，留下一个红色的猫爪印，像是梅花一样震撼。

他缩起身子，承受着我的暴怒。

我当然在乎他的想法，而眼下——

“我的怒火还剩下一点，于是我点了根烟。”

抽烟也是一种享受。

吞云吐雾之间，世界变得只剩下了一呼一吸，还有嘴里尼古丁焦油燃烧的辛辣。理智告诉你，这是在消耗生命，大脑在叫嚣着，而我，再次深吸一口，想要离地狱再近一步。

我不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也习惯了做生活的逃兵。我从来不是斗士，只是逆来顺受的奴隶，臣服于既定的框架。

人活一世，总有太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我见过种族歧视，所以我选择了成为歧视者；我知道计划生育放开后父母偏爱的永远是迟到的弟弟，所以我选择有个哥哥••••••我找到了解决方案，不是成为新的开始，而是在旧的体制内成为新的主宰。

好笑的是，我甚至不如一只猫。

毕竟我会无能迁怒，就像从未出现在我人生的父母，管我吃，管我住，就应该用我撒气。迁怒什么的，最轻松了，你只是需要找茬，喋喋不休，等对方恼羞成怒再把他按在地上，用脚碾着他的头，看着他嘴里溢出血液，火气就消了。

你甚至还可以像我的父母一样，把我扶起来，说，“这只是个玩笑，死孩子，连个笑话都听不出来。”

就像我的表叔叔在家族聚会上扯下我的裙子，他也说这是个玩笑，我不应该生气。

所以重活一世，我选择父母双亡。

我总是分不清楚玩笑与暴怒的界限，这不是人生阅历能告诉我的既定事实。在一次次混淆是非的玩笑里，我的道德底线变得模糊不清，我对亲近的人带着最消极的态度与最恶毒的揣摩，却想对陌生的人怀着一份善意。

扑朔迷离，让我••••••愤怒。

他们会提高嗓音，只为了能吓到我，那时候我才刚会说话。

我害怕巨大的嗓门，甚至害怕蝉鸣微风，世间的美好与我毫不相干，全部的恶意与我环环相扣。

呀，这是我的人生呀。

无论多少次的重复，多少次的选择，多少次体验优渥的家庭，多少个知心交心的朋友，最后我都会陷入牛角尖，与我选择的美好脱节，畅行无阻，滑入深渊，渐行渐远。

加菲蜷缩着身体，想要舔舔自己的毛发，又不习惯满口的血腥。

我，草率了，于是我选择了重开，再一次，清除他的记忆，消除他的伤口。然后，与无能的自己和解。

似乎已经看透了吧，我不会因为身边人的暴怒而心生波澜，也不会因为明目张胆以公平为名的偏爱而愤懑不平。

无欲无求，孑然一身，俨然成了我。

这世间的所有不平等，所有的偏见造就了我，以及我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是这一切的哑奴，最诚实又最忠实的不平等的拥护者。

这颗烟只剩下了灰烬，消散在空中，像是一条僵死的蛇。

加菲还在无意识的抽动，剧痛引起了神经末梢的痉挛，但是伤口和记忆都消失了，甚至疼痛都缺席了。

这是最美好，最病态的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