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无关对错。

丰年载歌载舞，凶年易子而食，人肉脯，人肉羹，人血馒头，都是应运而生。

存在即合理，不是吗？

我好像走过了太久，忘记了怎么去生活，忘记了人间烟火。第一次我将速冻千层面放到烤箱中，竟然感觉这比拯救世界要有意义。

这是生活，是热恋，是最后的意识在疯狂地舞蹈。

玛丽会时常来看我，毕竟她和我哥哥结婚后，定居在距离我小公寓三个街区的郊外。我们确实几年没有来往了，只是我单方面的冷漠。

为什么冷漠？为了我所遭受的不公平。

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当我心甘做小丑，憨态可掬地逗每个人发笑，猛回首，一切的讨好讨巧不过是弥补莫须有的罪名。

出生，便是原罪。

人与人的关系万缕千丝，让我恐惧，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熬掉我的意志。对此，我只能步履蹒跚地向前走。

阿巴克尔先生的离开，像是这个世界分崩离析，扭曲到极致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死亡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比如，他打开了煤气，嘴唇红得像樱桃，却面若桃花，是典型的氰化物中毒，还有欧弟的微笑。

没有人会在乎一根头发的脱落，一块皮肤的病变，一个器官的殇，直到一条生命的流逝，最后草草下葬。他的命不至于此，但命运女神还是过早地剪下了他的棉线，在不死国的生命树上挂上他的头颅。

“好了，加菲，开饭了。”

我用加厚的烘焙手套从烤箱里抽出一盒千层面，烧热的导热管发出的红光，让我忍不住回想高中时老师讲过的关于交变电流的知识，还有涡流效应。

硅钢片的纵向叠压可以阻止涡流，硕大的烤箱不过是个做工精细的袖珍变压器，食物瞬间变成，额，能吃的食物。

生活不是这样的，不是理论构成的条条框框，而是浑然天成，最后又构成了条条框框的理论。

现在的我，有了加菲猫，又好像永远失去了他，谈不上幸福，也说不上不幸，一切都会过去吧。

加菲温吞吞地踱着猫步过来，兴致缺缺地嚼着，并没有表现出对事物的狂爱。

“用餐愉快。”

我举起手中的高脚杯，在餐桌上六十年代的迪斯科风格灯球的照耀下分外璀璨，像是琉璃罩住我的手，让这一切看起来都并不真切。

这是我致敬生活的最后仪式感。

我能够看到加菲的心理活动，知道他对我的腹诽，可怜的猫，失去了唯一对他好的主人，眼前的一切理所当然都是遥不可及，反而从我这里挑三拣四。

傻猫，你只会在后悔的路上越走越远罢了。

搜狗大队的两个刽子手收拾完行囊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不知道在留恋着什么，街上的流浪狗和流浪猫少了，因为又一次的经济危机，物价上涨，货币贬值••••••

是的，他们，成为了流浪汉的食物。来自街头，终于街头，似乎弥漫着血腥的浪漫。

我不知道这些动物们在生命的最后有没有慨叹过命运的不公，但那些哭天抢地的人呀，并不是真正值得怜悯的人。这里是犯罪的恶囊，温床，关押弥诺陶洛斯的迷宫。

脚边的人是失去意识的，但灵魂在躯壳里抽搐着，像是不舍。

从家到便利店是我生活的全部，也是每日的冒险。我看到了瘾君子的口水，他们笑着，牙齿都已经掉光，皮肤片片脱落，又长出新的角质，让他们看起来像是鳄鱼，追逐着五金店老板娘丢下的破灯泡，等着夜幕降临，黑暗织上天空，用抢劫的钱换取救命的白面，昂贵的零食，欲仙欲死的神药，把这些小心翼翼地放进灯泡，加热，融化，然后用垃圾桶里的二次计生用品吸入喉头。

我摇摇头，眼前的人就是这样，在我眼前，狞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加菲，我回来了。”

迎接我的是熟悉的沉默，他把自己埋在毯子里，不知道装睡还是装死。

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他不喜欢逗猫棒，更没有兴趣抓老鼠，他的前主人，阿巴克尔先生，将他保护得太好了，让他融入了人类的生活，带入了生活的气息，忘记了身为一只猫的快乐，却又抽身离去，无法承受这一切的代价。

对了，他应该知道，他的老鼠朋友，已经在这片土地上与他永别了。

麦哲伦的巨舰上，老鼠是难得的珍馐，浓缩着扬帆远航的龌龊不堪，现在，没有大海需要征服，在这个钢筋混凝土的丛林里，需要被征服的，永远只有人，不尽的人，不尽的江湖。

什么造就了加菲？

热量炸弹，脂肪，洞悉生活的嘲讽，朋友，还有爱，构成了完整地加菲。

我眼前的，只是时间长河濯洗下的行尸走肉罢了。

他现在还在想着阿巴克尔先生的最后一天，还有他所见到的一切灰暗。

他在想着如何激怒我，让我怒不可遏地将滚烫的食盒扣在他的肥肉上，给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回忆原来的主人。

可是，加菲，你忘了，你心心念念的前主人临终前，你并不在身边，而是与街头一美元一份的十二寸香肠披萨难舍难分，尽管你已经察觉到了所有的不对劲。

不要抓狂，不要急躁，这都是事实。

承认吧，加菲，我们注定是一路人，只为自己活着，精致的利己主义。

我轻轻放下食盒，心里涌上报复性的快感，像是吸食了致死量的零食，大笑着离开了，看到他的身体越缩越紧，最后炸了毛。

他会吃下这些东西的，在我残存的理智下。当最后的清明被心底的疯狂吞噬，我就会离开，昂首挺胸，畅行无阻地走着下坡路，然后离开，旅行！又一次找寻自我，又一次失去自我，又一次害人又害己••••••

但加菲，估计可以脱离苦海，once and for all。

羡慕吗？

不，这是互相的折磨。

这是生活，生活下去的动力，无关对错。

生活一直是道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