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现实

加菲是我童年的梦，没人会拒绝一只会思考的猫咪，还有能够理解他的主人。

可是当童年如梦幻泡影随风飘逝，这些梦幻的罅隙不再是阳光普照的地方，而是灌满沧桑，百孔千疮。你是否意识到，多维宇宙的存在，我们创造了漫画，创造了一个宇宙，那么我们自身又是如何创造出来的？宇宙大爆炸的传说，一粒尘埃孕育生命，英雄人物的开天辟地，江河滚滚东逝水••••••

我们为自己的存在找着最卑微的借口，在自己的思维里又充当着上帝的角色，呼风唤雨，填补着心里的不平。

这不就狭隘了吗？

大象无形，果壳中亦可以窥见宇宙大观；人生百态，一切不过云烟环绕落花逐水。或许我会相信加菲的猪肉卷与意面哲学，但绝不会赞同特普劳妮教授茶叶渣里窥见噩耗的装神弄鬼。

乔恩•阿巴克尔先生死了，他的嘴唇是樱桃红色的，轻轻抿着，笑得宛如蒙娜丽莎，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含义。他的黄色兔耳朵狗却是极其开心的，带着优越感。

他们家在郊区，我曾经遥遥相望，最终不想插入其中，享受隐居生活。

但是生活并非一成不变，平静的深潭下暗波涌动，任何轻微的翕动都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即使号称城市老油条的阿巴克尔也无力负担起日渐沉重的负担，而事业不顺，失业率上涨，通货膨胀，货币贬值，那个曾经万众瞩目的天堂，逐渐露出了伊甸园的禁忌。当一切流逝，剩下的，就只有了赤裸裸的现实世界。

我参加了他的葬礼，以朋友的身份，我们有过一些交集，单纯是因为加菲猫偷吃了我哥哥和sister-in-law给我寄过来的薄饼。他是很真诚的人，但过于迂直，又太容易被周围所同化。

“人逝不言其非”，我默念一声“阿门”，对逝者表达歉意。

他的女朋友丽兹也在，但她并不为此悲伤，爱情的火花会在如水岁月中慢慢侵蚀，只剩下碧玉堂皇的空壳。

我环视四周，律师还在用单调的嗓音宣读阿巴克尔提前留下的遗嘱，“••••••这是我的猫，加菲，他爱吃高热量食物，最爱的是猪肉卷和香肠意大利面，事实上他来者不拒，不过不要喂给他葡萄干和鳀鱼。我爱他胜过一切，也希望你，他的下一任主人，也能有全心全意地爱他，原谅他的小错误。”

但加菲不在。

他逃离了吗？还是阿巴克尔先生在殉葬时的手下留情？不，这不重要。

新的墓碑上新翻的土，黑衣黑裙黑面纱，天也是黑压压的乌云蔽日，周围生机的绿草亮得耀眼。

对了，他去世在了生气勃勃的微醺初夏，三个街头外，人们还在为abortion的权力游行，不时能听到哭嚎。

不知道是哭是笑，但丝毫没有死者为大。

加菲，加菲！

我把他视为我的精神标杆，但他现在不知所向，甚至可能像我一样怀疑这一切。

最后，我还是找到了他，在紧靠着监狱的动物收容所。

那一天是他失去家的第七天，也是他悠闲人生终止之日，爱心志愿者已经将价格不菲的安乐死琥珀酰胆碱溶液灌满了针筒，计量足矣杀死一个肌肉虬结的200磅连环杀人魔，却要注射给小到装不满一只笼子的猫身上。

暴行吗？

不，他们称呼自己为天使，头顶着光环，沐浴着人文主义的光辉。

在我进来的那一刻，店里犹如油锅里的沸水，乱成一片。所有笼子里的生物都在拼命表现自己，想要得到我的青眼有加，他们都知道，生存的不易，成也人类，败也人类，生也人类，死也人类。

“我想收养这只猫。”我指着一位褐发女青年志愿者手中的丝毫不反抗的加菲说道。

“请填一下身份信息。”

她利索地丢下猫，另一只手挥舞着针筒，用针尖指着一沓领养证明，没有排出的药水洇湿了纸张，又很快挥发到空气里，让人隐隐发昏。

信息填完后，她看也不看就把笼子与猫一起丢过来，庆幸自己终于完成了志愿任务。

不过是个流程罢了。

锈迹斑斑的铁笼里，加菲已经软作一团，厚实的皮毛里不再洋溢着黄油腊香肠的味道，反而与猫砂纠缠不清，黏连在一起。我从硕大的笼子缝隙里伸手想要摸摸他，指尖碰到的地方散发着恶臭，娇生惯养，惯养娇生的痴笑猫，一朝失去庇护，便对生活束手无策，任人宰割。

加菲给我的回应是亮出了爪子，狠狠地在我还没有缩回的手背上留下四道长印，还有一道又短又深的伤口，像是犁坏的地，皮肉翻飞，用的是他的悬爪。

鲜血涌上来，刺鼻的气味让褐色头发的小姐一哆嗦，拼命抑制住要过来帮我的欲望。

丽兹在门口，还没有来得及换下自己的复仇小黑裙，但手上的黑伞已经换成了“My body；my right”的标语牌，已经半闭着眼睛，无精打采地问道，“要打针吗？我那里还有狂犬疫苗。”

“我不用，加菲也是。”我摇摇头，看到手背上的血珠落到地上，成了点点红梅，莫名有些想笑，不愧是加菲。

手上的重量并没有传说中的压迫感，他其实只是一团软毛包裹着肥肉，不会超过三十磅。那些带着夸张荒诞的卓别林式笑话已经随风而去了，只剩下了现实的骨感。

哦，加菲，加菲！

我想用驯服猛兽的高压水枪冲刷掉他毛皮里的劣质膨润土猫砂，还有他一身的衰颓，他的朝气，他的勃勃，都会想火焰一样再次占据他的身体。不不，我只是想要让他感受到切肤的疼痛，让他知道生命的存在，生命的礼赞。

我印象里的加菲是生命的哲学家，而不是眼前醉生梦死的小家伙。

但我没有做任何我发狠时想到的东西。

去你的，加菲。

我请丽兹帮他洗了澡，然后又去买了养猫要用的东西。现在万人空巷，也方便我抱着一堆东西而不用担心有人抢劫，毕竟——

他们都去游行了。

社会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的责任，我想做无可指摘的逃兵，直到无处可逃，一切都会降临到我身上。

这是梦想与现实的差距。

现在加菲在我的小公寓门口，街边的流浪汉肆意打量着我的身体，说着恶俗的玩笑，身上全是猫尿的味道，还在抽搐着吸着精致的烟熏火燎。

“小姐，我的睡袋可以睡我们两个人！”

话音刚落，他额前已经中了一枪，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迎面走来了穿着警服的年轻男子，也是禁欲过久，借此英雄救美机会想要分一杯羹的。

他也没有得逞，因为哄闹的人群中，星光灿烂的旗帜上火光四射，他也需要用高压水枪和催泪瓦斯去驱赶人群，维护民主。

我微颔，不知道是否应该为自己庆幸，还是为这个世界悲哀。

“你好，加菲，现在就只有你和我了。”

我低声对笼子里不知死活的东西说，他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也似乎是在拒绝。

说实话，我后悔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加菲，亦或是离开了阿巴克尔先生和欧弟的加菲变得不再完整了。

但是我既然领养了他，便要有我的责任。

一切都无所谓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