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宸最后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刀子,直直插向梵魈心口。
他闭上双眼,“陛下,我不走了。”
“……你在可怜孤?”九宸斜了他一眼。
梵魈从未见过九宸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向他,几乎夹着一丝恨意。
“不是,”他攥紧掌心走向前去,“陛下的炼器坊,还有那顿鱼,包括刚才……我都喜欢得紧。”
喜欢到不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你走吧,”九宸闭上双眼,美丽的脸庞流露出一丝倦意,“玉牌你拿走,孤这里还有。宝玺也一并带走,就当为你在神界这段时间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可是,陛下我——”
“孤乏了。”九宸掖了下被角。
“陛下,是让我回炼器坊,还是冥界?”
没有任何回应。
梵魈以为九宸至少会贯上一把神力再一甩衣袖,让他滚出房门五丈远。可他只是再次躺下,根本不看他。
他回头看去,北海明珠那幽暗光芒下,九宸腕间的鲛珠熠熠生辉。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忽然涌上梵魈脑中,不可思议到他几乎要将脑中对一切疑问的答案脱口而出,再厉声质问那于床榻上浅眠的人。
然而他只是苦笑了一下,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快要到元宵了。
梵魈心里默念着,眼中却观测着掌中残余玉料花纹的走向。
“大人,您昨儿就没怎么歇息,今日又起了个一大早,是不是根本没睡啊。”身旁一位名叫小玉的宫人见梵魈如此,吞吞吐吐地上前提醒。
磨圆玉珠的过程容不得分心,对于他的关切梵魈连头也没抬。
眼前这位得罪不起,神殿里正上朝那位更得罪不起。小玉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道:“玉料易碎,原料有限,打磨成珠又是最费玉料的法子,大人前些日子要了星辰太阴玉作炉盖,如今……”
“我自有分寸。”梵魈将磨好的珠子轻轻置于盘内。
小玉见他仍不为所动,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顿时都皱成苦瓜了:“哎呦,大人,您非得都给磨成珠子不可啊,哪怕您做个手镯玩儿也成呐大人,您这炉若是炼不成了神帝他老人家非得把咱这皮扒了不可……”
等说到最后一句时,小玉脸色骤然一变,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不过梵魈磨得正起劲儿,没空听他啰嗦。
“就得是珠子。”梵魈自言自语。
那样漂亮的手腕,只戴着一串寒酸的鲛珠怎么能行。
梵魈想着,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最后一粒珠子磨好,他将早已拔下的鳞片磨成粉,以阴气注入其中。瞬间,几近透明的玉料泛起淡淡蓝色,点点星辰在其内缓缓浮动。一粒珠子就好似一方世界,拢共七十二粒,每一粒其上雕刻纹路尽不相同,此刻日光直照之下更显得晶莹剔透。
九宸,九天星辰。
那晚离开神殿后,在炼器坊磨每一粒珠子,穿每一个孔,绣每一个字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起他的样子来。
“陛下,那只鬼又来了。”
九宸放下手中书卷,愣了一愣。
总觉得这句话在很久之前听过呢。
“不是让你走了吗。”九宸揉揉额角,那只还撑着头的手就被一把擒住, 套上一个凉冰冰的东西。
“陛下试试,可还喜欢。”
这是……
“你疯了?”九宸瞬间从椅上站起,“你不想治好酒毒了?”
“想,”梵魈单膝下跪,“玉料还剩了不少,陛下不要担心,我自有把握。”
“……你简直不可理喻。”九宸蹙紧眉头,手却不自觉地摸上珠链。
“人界快到元宵节了,”梵魈抬起头来看向他,颤抖的喉结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陛下之前说的‘随我下去走走’可还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穿成玉珠串的是一段金海丝织成的丝带,其上绣有《清心咒》。九宸摸着摸着,竟也觉得训起这家伙来没那么容易发火了。
阴谋,纯粹的阴谋!
“真就以为孤那么好糊弄,一个破手串就打发了?”每次见到梵魈乐得像朵花,九宸就忍不住出言泼冷水。
见梵魈脸上的笑凝了一凝,九宸抿了抿嘴,又加了句“看你表现”。见梵魈笑颜瞬间舒展开来,他才暗自放下心来。
忘了。这家伙失去了对他的记忆,虽说疯还是跟以前一样疯,脸皮还是跟以前一样厚,但这承受能力是大不如从前了。
“只是还有一条,”梵魈见九宸气消了,连忙趁热打铁,得寸进尺道:“有一件小事,陛下需答应我。”
语音刚落,他单腿下跪的姿势便变成了双膝跪地。
“何事?”九宸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几乎默许了他将手掌搭在他膝盖上的动作。
“陛下先答应我再说。”
梵魈跪在地上,掌心的温度隔着手套传来,满头柔软的银发垂落耳边,就连赤红的鬼眸都写满着期待。
“孤准了。”
——就他这个样子,让人如何拒绝得了。
“陛下既然戴了我做的玉珠,”他直率而羞涩道:“就……就不准再戴那串鲛珠了。”
梵魈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索性低下头来,不看他的脸。
“你先起来。”九宸叹了口气。
“陛下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虽然知道这样的威胁根本算不上威胁,尤其是对九宸这样的人来说。但梵魈觉得,他似乎没有任何能让神帝陛下在乎的东西。
本来已经做好被拒绝或者被甩上一耳光,吼上一句“少发疯了”之类的话,然而却只是一句“好,孤答应你”。
头顶传来一记清脆的声响,就像有一串珠子被人取下,搁在桌上。
彩蛋:
“你无不无聊。”
九宸单手叉腰,一脸黑线地望向梵魈。
他恢复记忆后,又不知从哪翻出了那串鲛珠来,双手捧在掌心,非得逼九宸戴上不可。
“这是陛下自己要求要戴的,两串都是。”梵魈委屈地攥紧九宸的手。
“孤是神帝,不是西域来的舞女,戴恁多劳什子作甚。”
在两人的一番极限拉扯后,最终达成共识。梵魈心满意足地抱走两串珠子回炼器坊拆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合成一串。至于每粒珠子之间的排列方式,美学鉴赏,深刻奥义……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