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马璐回到教室，却没有看见夏航瑜的踪影，有些担心她，但又觉得夏航瑜不是一个轻易气馁的人，至少她们相识十年，自己从未见过她的眼泪，提到成绩时常常轻描淡写，看起来不在意卷面上的分数，也不在意排名。用这些理由安慰自己比宽慰夏航瑜要容易太多，马璐的脸上闪过嘲讽，人就是这么自私，可又假惺惺。

整整三节晚自习过去了，夏航瑜都没有出现。夏天和邱寓都询问过马璐她的行踪，马璐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班主任都没有过来询问，想必她一定是请假了，那就不会有危险。

她慢吞吞地走出学校大门，头一次强烈感知到排名的残酷之处。抬头只见那独一无二的月亮挂在空中发光，而周围的星星却黯淡又渺小。他们都是星星，都渴望成为北斗星，都想是“文曲星”下凡。可最亮的只有一颗，而它非凡的亮度还是被其他星星衬托出来的。

“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十步花一年吗？”一个声音冷不丁打断了马璐的思绪。

马璐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直到看清黑暗里那团黢黑的人影是夏航瑜，才继续向前。夏航瑜看起来很平静，眼圈没红，脸上也没有泪痕。马璐心里松了口气，紧接着没好气地说：“你躲在那里，是想吓死谁？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她们很默契地没有提夏航瑜没上晚自习的事，并排走到一起。夏航瑜笑嘻嘻地表明，自己的能力就是躲在黑暗里吓坏人。

马璐想开口安慰她，又觉得也许会显得小题大做，让彼此都尴尬。夏航瑜需要她的安慰吗？她突然觉得十年同窗也没更了解自己这个同桌。马璐接收了夏航瑜展示出来的所有情绪，并解码成一个刻板的面具，但这是真实的她吗？或者说这是真实的自己吗？封闭了与外人沟通的桥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你难过吗？”马璐低下头踩住自己的影子，不愿去看夏航瑜此时的表情。

街道上老板关卷闸门的声音顺着空气传来，夏航瑜本想挤出笑脸装阳光，开口却是轻轻的一句“我难过”。洪水一旦决堤，就再无收回的可能。

“我上个月还觉得你小肚鸡肠，见不得我考得比你好。但是我现在能明白你的感受了。努力像一场笑话。我每天那么认真地听课、写作业、刷题，我得到了什么好结果？四十名。我以前不读书都没考过四十名。我实在是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反正也没努力，这么差正常的’。我还不够努力吗？上个月我每次都是最早到最后走的那个人，满脑子都是学习，我以为努力会有回报，它报答我什么了？”夏航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强忍着不让它掉落。

“我以前为什么不愿意努力，就是因为害怕发现自己资质平平，努力根本填平不了天赋带来的沟壑。那才让人绝望。以前我听到别人夸我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不够努力，还会窃喜。现在别人只会惋惜地说‘是个勤奋的孩子，可惜不够聪明’。我回想上个月，只觉得自己太愚蠢。我再也不想这么蠢了！”夏航瑜哽咽着，继而嚎啕大哭。

马璐什么也没说，像座静止的雕塑矗立在夏航瑜的身旁，直到她哭声渐消。

“如果你真的聪明的话，那无论怎么玩都能名列前茅了。很可惜，你只有小聪明。可我连小聪明都没有，所以我只能一直这么努力，稳住就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精力，没法前进了。”马璐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夏航瑜抹了眼泪，反驳道：“才不是，你前进了，你已经进入前三十了。我很羡慕你，不管题目难或易，你一直都这么稳。”她跟着向前走了走。

“你少恭维我了，之前还瞧不起我只会努力呢。”

“后来我比你更努力了，还没你厉害呢。”

“那是你基础不够扎实，但是我也很羡慕你稍稍努力就能进步许多。”

“我加倍努力的时候就退步更多。”

她们一直往前走，只留下一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