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外的山路还算平坦，龙晏拉着龙望探寻着程子衿形画上记录的这块地方。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天亮的白生生的，不似寻常艳阳天。
四周安静地吓人，只有踏碎枯叶的脚步声，还有几只秃鹫不停地在上空盘旋。
龙望抬头看了一眼秃鹫，眼神晦暗不明。
这些秃鹫带了点别的气息，像是腐烂的臭鱼，在日光下暴晒所散发的味道。
总之是让人很讨厌的气息。
龙晏冷静地循着秃鹫的轨迹寻找，终于在一处脚印杂乱的地方发现了干涸许久的血迹。
那血迹已经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幸而金陵连日无雨，山林野兽也未能掩盖这处小小的痕迹。
那些秃鹫停在了高树上了，阴冷的目光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时不时发出嘶鸣。
那些阴冷的目光像一条毒蛇缓缓爬过皮肤，令人不寒而栗。
龙望的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只要那些秃鹫有一点冒犯的意思，便立刻拔剑。
龙晏似乎没有察觉到小师弟和秃鹫之间无声的较量，专注地顺着血迹寻找，这次找到了残留的魔气。
继续向前走，拨开杂乱的丛林草木，绕过高大的树木，视野逐渐开阔。
但有些开阔过头了。
龙晏向前方一看，坑中数具干尸与他面面相觑。
干尸叠着干尸，血迹一层叠着一层，染红了脚下这片土地，散乱的脚步与拖拽的痕迹犹为惊心。
挂在树上，被秃鹫啄食的七零八落的干尸飘飘欲坠，地面上是更多的尸骸。
而这些尸骸中间有一小片空地，血肉滋养，生长着蓝色的小草。
龙晏呼吸一滞，忘记了遮住龙望的眼睛。
龙望见到此等场景，也不住地瞪大了眼睛。
冥府最阴冷的去处，也没有此刻带给龙望的感受寒冷。
这些干尸早已让人看不出生前的容貌，却让龙望的心被狠狠捏紧。
这些死去的人，也许有待嫁的女儿，有定亲的二郎，也许有盼儿归乡的老人，有新婚燕尔的新人，甚至有八九岁天真稚嫩的儿童。
他们都有各自的人生，有各自的血亲与挚爱，有血有肉地活着，笑着。
却不知为何惨死，血肉被拿去饲喂这蓝色的毒草，暴露于日光之下，死后仍不得安宁。
怒火席卷了龙望，滔天的愤怒将他吞噬：“魔族竟凶残至此！猖狂至极！不杀之难以消我心头之恨！”
龙晏眸中深沉如水，寒冰在眼底碎裂，玄戈在剑鞘中哀鸣。
那时的梦魇如影随形，在此刻成了真实。
蓦然，龙望眼中闪过红光，轻轻侧身，抬手刺处一剑，再定睛望去，玄戈已经刺穿了袭击龙望的一只秃鹫，将它钉在了树干上。
龙望提剑刺伤那只秃鹫的地方噗嗤噗嗤地冒着黑血。
那秃鹫痛苦地嚎叫，双眼猩红。
“小心，这些不是普通的秃鹫。”
龙晏死盯着这些秃鹫，眼神凶恶。
其他几只秃鹫嘶鸣着向两人冲来，利爪尖锐闪着寒光，甚至轻松划开了结实的树干。
龙晏召回玄戈，分身出十几柄相同的玄戈，念着口诀，剑阵在那些秃鹫的身上来回穿刺。
黑血迸裂，簌簌而下，洒在干涸的血迹上。
龙望将剑从一只意欲偷袭龙晏的秃鹫的身体里抽出，抬眼便顿时慌了神。
“小心！”
一只格外巨大的秃鹫俯冲向龙晏，锋利的爪子就要撕开她的胸膛。
龙晏脚尖点地，向后方一退，再召玄戈刺向那只秃鹫。
秃鹫在空中拍打着巨大的翅膀，投下大片阴影，翻转着躲开玄戈，向龙晏射出了几根翎羽。
烈风狂啸，那翎羽锋利似刀，龙晏见状瞳孔一缩，抬手召出寒冰挡下这一击。
那秃鹫眼中寒光一闪，趁机直取龙晏性命。
龙望横眉，将法力附在手中剑上，向那秃鹫掷出。
秃鹫飞身躲避，那剑却一直追踪着它，幽幽地闪着蓝光。
那秃鹫躲闪不及，被长剑刺穿了翅膀，无法维持飞翔。
就是现在！
龙晏召出金红色的火龙，那火龙尖啸着冲向秃鹫，熊熊火焰，似翻腾涌动的红鲤群，将秃鹫彻底淹没。
不过一瞬，那秃鹫羽毛都被烧黑，在空中发出濒死的哀鸣，化为黑色的灰烬，带着火星子从空中坠落。
灰烬落入干尸坑，四周重归寂静。
龙望松了口气。
龙晏正想摸摸龙望的头，安慰一下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的小师弟。
身侧一阵厉风，龙晏回身抱住龙望向另一侧躲闪，只听见刺啦一声，腰间传来巨大的疼痛。
龙晏痛苦地伏在龙望身上，眉头紧锁，闭上了双眼，咬着牙没叫出声。
龙望被龙晏压的跌坐在地，看着师兄腰间被撕裂的地方血流如注，右手护着师兄，抬头怒视着偷袭者。
偷袭者长着人类的身体，却有一双巨大的翅膀，与方才的秃鹫相似。他悬飞在空中，遮住了太阳，赤红的双眼地盯着龙望。
偷袭者生着一双巨大的利爪，正将沾着龙晏血的尖爪放在嘴边，伸出猩红的尖舌舔舐残留的鲜血，露出了餍足的神情。
这分明是个鹫魔，是魔族人！
“你找死！”龙望咬牙切齿地召出判官笔，盛怒之下，狂书着“死”字，毫无章法地向鹫魔狠狠打去。
打在树木上的，树木立刻枯萎，打在石头上地，石头被炸飞。
天崩地裂般的声音响在耳边，龙望还没有停手。
那鹫魔见状，展开翅膀，跃向空中，躲避着龙望攻击，即便飞的再快，也险些被炸掉翅膀，脸上被划出了口子，流出了紫黑色的血。
那鹫魔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地面上死死盯着自己的龙望，挥动着翅膀逃跑。
待真的再也看不见那鹫魔时，龙望才停了手，左手紧紧捏着判官笔，急促地喘着气。
龙晏已然疼得昏死过去，下巴搭在龙望右肩上，身体还微微发颤。
“师兄……”龙望看着龙晏触目惊心的伤口与止不住的血，忍着胸口的酸涩与哭泣的冲动，向程子衿发了一道千里传音。
发完传音后，龙望收起了判官笔，小心地让龙晏靠着自己，防止触碰到他的伤口。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师兄完全可以躲开这一击。
龙望难过地轻轻蹭了蹭龙晏的头发，垂下睫羽。
龙望认识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认识的人也不多。
失去记忆的人，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却幸运得遇到了很多好人。
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厉青，慷慨相助的崔判官，收留自己一段时日的卖茶老伯，还有带自己回凌云楼的师兄。
严格来说，龙晏和龙望在十几日前还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可龙晏却说他喜欢小望，甚至在今日为他挡下鹫魔的袭击。
也许是因为失忆，龙望在对外的感情上十分迟钝，所以一直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可如今，龙望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愤怒与悲伤两种情感。
愤怒魔族的猖狂与狠毒，悲伤苍生苦楚与师兄受伤。
龙晏对龙望无条件的好，一直让龙望很迷惑，不懂师兄为什么对他和对别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龙晏的血滴落在龙望手臂上，龙望不自觉地抱紧了龙晏，感受着师兄的体温，听着龙晏昏睡中痛苦的呻吟，只觉心如刀割。
不懂就不懂吧，那并不重要。
鹫魔全身是毒，刺伤龙晏的同时，毒也进入了龙晏体内。
鹫魔的毒不会要人性命，却会让人痛苦不堪，使伤口无法愈合。
龙望没有办法，他不懂如何处理眼下的状况，只能凶神恶煞地吓退山林野兽，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龙晏体内，去与鹫魔毒相抗，尽力止血，等着程子衿找到他们。
隐隐约约地，龙晏似乎在说着什么，龙望没有听清。
“你在说什么，师兄？”龙望低下头更加靠近龙晏的脸，试图听清龙晏的话。
“…疼……好疼……”
龙晏看上去快哭了，口齿不清地哭诉自己好疼。
龙望将最温和的灵力分出一部分，去抚平凌云体内剧痛的神经，轻轻柔柔地，像是温柔的抚摸。
“没事的，马上不疼了……”龙望轻轻安慰着龙晏。
龙晏在昏睡中只觉得一股温柔的灵流逐渐布满了全身，抚慰着疼痛，体内躁动暴虐的毒也安静了下来。
龙晏紧锁的眉头渐渐放松，身体也不再颤抖，血也止住了。
感受到龙晏变化的龙望松了口气，用脸轻蹭着龙晏的头发，眼神晦暗不明。
谁都不能再伤害我的师兄。
管你是魔是妖是人，就算是神也不行。
龙望闭上眼轻轻依偎着师兄，维持着灵力输送。
风起，遥远的天空中云层翻涌，泛起层层棉花一样的云浪。
龙望突然就一点也不想放开抱着师兄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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