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参观,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对他的采访。但是,很奇怪的是,采访并不顺利。我们约的是早上九点开始。但是往往刚开始不久,他就接到紧急电话,或者被医生叫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傻傻地等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但还是不见他的踪影。然后他的秘书小徐,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女孩来对我说,真的对不起,凌院长临时又有紧急手术,所以下午的采访,只能再次改期了。
我颓然地回去。想想第二天应该正常了吧。
但是没有料到的是,依然如此。
下午,我接到《未来》杂志社主编的电话,他说你进展得如何了?秦燕说一切顺利啊。我说我这里不行。几天都不见人影了。冯主编说这是正常情况,就看你开动脑筋想办法了。这个采访一个星期必须结束。时间不等人。再说又是实习期。一切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写不好,后果你可以想象!
冯主编突然语气强硬,他原先的和善面孔,成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不禁一哆嗦。他最后几句话的警示,却让我刚刚丧失的信心,又抖擞起来。
的确,怎么能轻易言败呢?这可是关系到我未来前程的大事啊!
我要想尽办法。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打电话给凌山。我说我晚上请你吃饭。凌山说,不好意思小吕,晚上已经有饭局了。改天吧。
我说我已经等了很多天了,所以不能再等了。
凌山呵呵一笑,说,你等了很久了吗?其实排队的人有很多,小女孩,要耐心,成功需要过程。
我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说,你很不尊重人。你以为你是院长有什么了不起?你知道尊重人,是一个人是基本的品质?你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要我们这些普通人为你歌功颂德做什么?
面对我的质问,凌山依旧平静地说,你看上去挺文雅一个女孩子,怎么脾气这么火爆?我倒是没看出来。
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继续咄咄逼问。
凌山叹了一口气,说,小姐,晚上真的已经有应酬了。
我说,那就吃夜宵。我把地点用短信发给你。来与不来是你的事,我会在那里等你。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我连听他答复的勇气都没有。
我心想,已经完了。他肯定生气了。说不定再也不理我了。
但即使这样,我还是订了一个位子,就是杂志社附近的那家日本料理店。晚上六点一过,我就一个人先去了。
穿着和服的老板来给我打招呼,他毕恭毕敬地说,小姐要点什么?
我说,我先坐一会儿,等人来了再点。
我这么说,其实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我原本就不是富裕一族,身边的钱都要斟酌着用。虽说母亲留给了我一笔钱,让我上大学,但因为那是母亲的钱,我本能地有排斥的心理,所以一般也不会去动它。父亲定期会给我寄一些钱,他自己和女友在深圳一起开花店,因为很出色的经营理念,已经开了几家分店,但因为女友的孩子白血病很严重,需要比较昂贵的费用,因此他平时也比较节俭,不会乱花钱。
他给我的数额也是有限的,也想因此培养我不浪费的好品性。我觉得他是对的。不过前些日子,他寄来了一个手机,是最新款的三星的滑盖的手机。他在电话里说,可能今年我的生日,他不能过来给我祝贺了,所以提前把生日礼物寄给我了。这个手机的功能可比那个摩托罗拉的多多了。父亲在电话里兴奋地说,你可以用它给我发短信了,比发电子邮件还方便。
我端详那个银白色的三星手机。它小巧而精致,像一个高贵的公主,的确十分诱人。我开始操作短信功能,一开始并不熟练,很快就掌握了技巧。就像刚学会电脑那会儿,一切都觉得新奇而兴奋。秦燕看见这个手机,也是羡慕不已,说,我现在就盼望着赶快找到好工作,赚很多钱,买这样漂亮的手机,买很多很多的好东西!
我说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们都会有的。
秦燕拼命地点头,嗯,有志者,事竟成!
而现在,实习工作刚刚开了个头,我就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这个貌似优秀而成功的男人凌山,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邪恶之气。是的,虽然他表现得一身正气,从容不迫,但看他清澈的眼神深处,似乎蜿蜒着一条隐秘的蛇。那条蛇喷出少量的毒汁,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总会在瞬间迷失了方向。
也就是说,以为和善,亲近的人,以为一蹴而就,十拿九稳的事儿。
在此刻,在我面前,都成了一道难以破解的题。
一直等到了九点钟。我给他发短信。我说,我在杂志社对面的日本料理店等你。他回复说,太晚了,你回去吧。
我继续写,我说,我会一直等到你过来。
九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几乎觉得没有什么希望了。
我想再发短信催促的。但还是想,保留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
老板也进来了好几次,笑嘻嘻地说,小姐你饿不饿呀?你的客人会不会不来呀。我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我说,就是客人不来,我还是会点菜的。你们不是要开到凌晨一点了吗?
老板退了出去。
没两分钟,门被轻轻移开了。
是那种日式的移门。
我以为老板又进来了,所以我没有抬头,只顾喝着杯中的乌龙茶。
真的,等了这么久,我也的确是渴了,累了。
当我无意间抬起头来,我愕然了。
进来的,竟然是凌山。
他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外套米色休闲西服,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的牛仔裤。他看起来和穿白大褂的样子不一样,又平添了几分清新的味道,眉宇之间,有一种年轻的活力在闪烁。
他坐下来,一脸歉意地说,真的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其实,你真的不必这么着急。
可是这是我必须完成的任务。时间不等人。你能来,真的太好了。我说,菜已经点好了,可以上菜了。
他说,我刚才应酬喝了很多酒,现在我可以喝点茶,解解酒吗?
我说,当然可以。
菜很快上来了。不变的三文鱼刺身,鳗鱼寿司卷,,青瓜寿司卷,味增汤。我说我没有多点,因为我还是学生。
他说,那让我来请你吧。
我说,不行。还是我来请。我觉得这样,我能掌握主动权。
这样啊。他笑起来,说,真是个倔强的姑娘。
你好像喜欢日本?他问我。
我说,喜欢日本作家,和它们笔下的一些故事,一些风景。
他说,你去过日本吗?
我说怎么可能呢?我除了清河镇和春江,哪里都没有去过。
他说,我早就走了很多地方了。走得越远,视野越广阔。你们做记者的,以后也要多出去看看。
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文鱼刺身上来了。
他夹了一块,说,一般人,都吃不惯这些生冷的东西。从医学角度来说,也不是最健康。
我说,可是有芥末啊,可以消毒,也可以中和鱼腥味。所以说,很多东西,你要品尝它的味道,还是要找到相应的对策。
他说,你想说什么?
我说,我想问问你,我们杂志,共三期的版面,是否可以从三个角度来写?可我不知道从何下笔。因为,我不了解你。
他说,不要写一些常规的理念,而要另辟蹊径,不按常理出牌,或许能够吸引读者的视线。
我在想,可以从三个方面写,时装,旅行,美食。这样,我既可以成为时尚的引领者,又可以让读者发现,一个勤奋工作的人,之所以能取得成绩,和他丰富多彩的人生,密切相关,不可分割。
我说,看来,你早就已经周全地考虑过了。
原来,应该你自己能写自己。我反而是多余的了。
他摆摆手说,不是这样。像我们做医生的,往往有比较缜密的思路。但写作和手术不同,它是从另一个大脑神经发出的信号,是另外一条我还没有真正去走过的路。走这条路的人需要天赋,而目前来看,我可能没有这项才能。我所有的才能,都已经在医学上耗尽了。
我说,你谦虚了。或许,您也可以像鲁迅先生一样,弃医从文?
他说,的确是有过这种念头。我看过余华的《活着》,他也是弃医从文的代表啊。
我说,还有日本的渡边淳一,就是写了《失乐园》的那个作家。
《失乐园》?我看过这个电影啊。很美,很有味道。
他说。忽然像是陷入了沉思。
我说,你对这个电影感兴趣?
他说,有点像……..《廊桥遗梦》。
我说,看来文学医学真的是一家。
他说,我喜欢看书,看电影。我觉得文学的东西可以剖析出人的灵魂。
我说,医生解剖人的身体。作家解剖人的灵魂。
他说,这是你的名言?
我说,就是随便一说,让您见笑了。
他说,也别您您的了,这么客套干吗?
你也见到了,白天我是医院的院长,现在的我,还不是普通人一个?和你见过的那些大叔,没有什么区别。
我说,你也真幽默。
他说,我只是感觉,年轻真好。
我说,好像岔开话题了。
他说要谈什么?
今晚先谈时装。我说。
他说,好。我谈谈我对品牌的看法吧。还有职业和休闲,应该有怎样的着装,比较适应医生这个行业。
我喜欢一些欧洲的品牌,像迪奥和阿玛尼,也喜欢国内的一些品牌,像培罗蒙,还有其他。医生的上班是白大褂,里面搭配西服,显得干净利落,也方便随时可以脱下来,参加一些重要的会议。而休闲时光,牛仔裤白跑鞋,显得随意舒适,也会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感受到无限的放松与惬意。
他还说起来,真的一套一套的。
没想到,在时尚的领域,他也是如鱼得水,口若悬河。
我听得入神了。笔在纸上,像蝴蝶一样飞扬。
春江夜色中的蝴蝶。有一种奇异的芬芳的美,随着春天,渐渐地浓烈奔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