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去母亲家。我甚至没有去参加属于她最后的告别的仪式。我拒绝了一切。
独自在家里。翻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我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夏天的棉布吊带连衣裙,十分瘦小,却也天真无邪的小模样。一旁的母亲身姿窈窕,穿了一件细格纹的天蓝色无袖连衣裙,烫着的长波浪的卷发垂在胸前,巧笑嫣然而妩媚动人。
她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种猫的慵懒,高贵与冷漠。还有一种难以揣测的神秘与颓唐。总之,她站在我的身边,却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也许,从她离开家的那以后,从她违背了作为母亲的承诺之后,我就当她已经死去了。从我的世界中永远消失了。
所以,听到她离去的消息,我没有更多的悲伤。我只是觉得自己被更深的孤独所笼罩了,带着那从未有过的,细细密密的苍凉。
父亲得知消息回来了。他去参加了母亲的告别仪式。回到家里,他并没有责怪我的决定,而是提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说你母亲不在了,她曾经补贴给我们的钱也将终止了。不过她的丈夫给了我五万块钱,说是给你上大学的费用,其他的一切,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你弟弟过几天,就和他的继父一起移民到美国去了。原本你母亲也去的。看来,她就是没有这个命。父亲说着,眼眶红红的。事到如今,他能记得的,也只有和母亲厮守的那些美好时光了。
父亲在家里没有带上两天,又要启程回深圳。他临走前说,丫头,照顾好自己。好好去复读。
我说,你能说的,永远是这两句话。
父亲说,那你要我说什么?
我说,我需要一个人,永远陪在我身边。
没出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独立和成长了。
父亲说,独立,是一种生存的能力。以后,你会慢慢发现,人生中有太多的坎坷和挫折,但是不要紧。强大的人能一一驾驭它们。
终有一天,你会成为你生命真正的主人。
父亲的话,意味深长。
父亲说,作为父母,给予你身体,给予你照顾。但不管是父母,还是爱人,都会离你而去。我们需要的只是,珍惜每一段的过程。
他像是一个哲学家。
不要怪你妈妈了,也不要怪我了,好吗?有一天你会懂得,爱别人,比等待别人的爱,更幸福。
父亲走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他的话。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关于岁月的谜题,唯有时光,才是那解锁的一把钥匙。
所以,无需刻意,无需伤怀,只需默默等待。
生命的答案,会随着那辆不断行驶的列车,徐徐地,呈现在在你的面前。
其实,父亲是对的。
我明白他的爱的那天,我会像有他一样风霜的印记。但现在的我还年轻。太年轻。我只有光滑的像明镜一样的脸蛋,还有那颗懵懵懂懂,充满叛逆的心。
我在和邱雨吃饭的晚上,喝着,喝着,就落下泪来。
在这之前,邱雨一直在在向我抱怨,做建材生意多么多么麻烦。首先是资金的问题。他和朋友合伙,把仅存的几万块积蓄都投进去了,还只是凤毛麟角的一个零头。可还是因为经验缺乏,没有背景,事事不顺。所以现在想来,水产生意比它好做多了。虽然赚得不多,但还是每天能看得见进账,也不用多费脑筋,简单省事多了。
我说,你后悔了?
他说,我不后悔。能遇到你了,我还后悔什么?
我说,就你嘴甜。以前天天可以吃螃蟹,现在还要勒紧裤腰带,说不定哪天就吃不上饭了。
他说,那肯定不可能。
我说,你倒是乐观。
他说,我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我家里那种情形,你也知道,要是别人早就愁死了,我却还是嘻嘻哈哈的。
我没有接他的话。
桌子上是清蒸鲈鱼,蒜泥西兰花,酱爆猪肝和咸菜花生。这几个菜,最近开始重复了好几次,我也终于感觉不再有新鲜感,但那种香气,依然吸引着我的视线。
我说,最近怎么不见刘倩了?世界大战,就这么平息了?
他说,他来找过我,给我没有拿走的衣服和袜子。
我说哦,就这些?
就这些。刘倩说,她已经想明白了,也许我和他,还能成为朋友。她说我们的缘分,可能只是朋友,而不是恋人。
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说,这世界上的事情,每天都在变化,令人难以捉摸。
我说,你现在也会总结了。
他说,我每天都在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发生。我没办法解释,可还是要,一桩桩地去面对。
我说,我也是的。
我又说,前两天,我妈她…….她去世了。
他说,你爸妈不是早就离婚了吗?你跟了你爸,你和你妈早就不联系了?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
是的。在我十七岁那年,她离开我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我把满满的一杯红酒,吞进了肚子里。然后,眼泪就流出来了。没有一点征兆,没有一句预言。
我开始啜泣。低低地无助地啜泣。我难以控制我的哭泣,却不知从何而来。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捧起我泪光莹然的脸。
他说,你还在恨她?
我依然在哭着。
他说,不要恨了。真的不要恨了,有我在这里呢。
他说着就吻住了我。他的唇封闭了我的思绪,我所有的仇恨,忧伤,还有我从来都不愿承认的,埋藏在心底的深深的牵挂。
这是一场始料不及的,最疼痛的牵挂。
他抱住我。一直把我抱在那张有点凌乱的大床上。他的吻依然没有停止。而且越来越灼热,越来越,充满激情。
他的手伸进我的内衣的时候,我的哭泣已经终止,取而代之却是我的呻吟。
还有无数的汗水,从我的后背上涔涔地冒了出来。
我开始抗拒。我说不要。
他的嘴唇太柔软了。
他带来的热度,几乎将我引领到一个陌生而神奇的世界。
我说过,我是个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女孩。
这一次,也依然没有例外。
然而,这一次经历对我而言,并没有想象中的梦境与花园。
甚至,在进入的一刹那,剧烈的疼痛,让我从刚才的亢奋中,急速地清醒过来。我本能地还在抗拒着,身体却在配合着他。
疼痛终于慢慢缓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钢琴般的弹奏,时而在旭日暖阳之下,时而又承接着狂风和骤雨。
直到最后,那最后的一个高音,一切才如同湍急的激流般涌出,而琴声也随之,戛然而止。
我的第一次,就如同母亲的离去一般,在某个夜晚,如黑色的鹰鹫一般,盘旋着。
莅临。
直到我交付了自己的第一次,交付了我年轻的身体,和最初的欲望,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了解他。
匍匐在我面前的男孩,他除了漂亮的脸孔和年轻挺拔的身体,他还有什么呢?
他像是一个可爱的放糖果的瓶子。
我看得见里面,一览无余。
此刻,我如同摸索着一个飞扬的琴谱。我开始触摸着琴键,却发现,从手指流出的,竟是一首令我有些陌生的歌。
只是它依然美好。
然而,在这背后,仿佛隐藏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它像一朵含苞的花,一棵在茂盛的树,一排在翻建的马路,或者,更像一根根细细的针,扎进了岁月的深处。
疼痛和血,在密密地,如窗外的细雪飞扬。
那场记忆里永无停止的雪。
就这样,覆盖了了苍白如雪,却又深邃如海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