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和卢伟强手牵手来看我,从一个购物袋里,取出一件粉红色的小礼服。的确是很美的一件衣服,蕾丝的长袖,纱质的裙摆有三层,后背还有一个很婉约的蝴蝶结。我在镜子前比划了一下,觉得自己瞬间被一种粉色的光环笼罩,像是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只是我很快就从这个梦里醒来了,说,黄莺,这衣服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时间不早了,我马上要去上班!
上班?你去哪里上班?黄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现在在阳光歌舞厅当服务员。马上四点半了,我要去上晚班。
阳光歌舞厅?黄莺说,看来你是去体验生活啰?
体验生活?我觉得黄莺的话有意思。
当然了,你又不缺钱,去那里肯定是好奇,我不了解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也许吧。
潇鸿,裙子你还是留下,说不定哪一天可以演出,可以美美地出场呢。总之,你穿这条裙子,比我好看得多。这也是卢伟强的意思。他说这裙子我穿了不好看,你穿了更漂亮。
卢伟强的意思?
是呀。我就是喜欢他的实诚。他说我适合小清新风格的,这条裙子太甜美了,你穿更漂亮。好看的衣服,总是要留给最适合的人。才更有价值和意义。
我说,还道理一套一套的,说不过你。
潇鸿,你快过生日了,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的生日在每年的圣诞节,十二月二十四日,照理很好记,也是个容易纪念的日子。但是说真的,我仿佛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以至于黄莺提起生日这回事儿,我感觉特别的遥远和迷惘,还有难以释怀的酸楚。
看来你是想过圣诞节了。我调侃了黄莺一句。
我们和你一起上班去。黄莺说。
我怔了一下,什么意思?你也要……
黄莺说,我还要继续做我的白衣天使,怎么可能去你那里上班?我今天休息,所以我想去唱歌呢,为你捧捧场呢!
那太好了!
我们一拍即合,高高兴兴地朝阳光歌舞厅前进。
小镇毕竟是小镇,穿过一条马路,也就是十五分钟的功夫,就来到了阳光歌舞厅。
把黄莺和卢伟强安排好之后,我就像往常一样,开始端茶,倒水,点单,开启我的服务生生涯。
有人点了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有人点了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还有人唱郭富城的《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有刘德华的《忘情水》,张学友的《吻别》…….总之优美动听的旋律下,那些演唱者似乎都成了歌星,歌声忽而高亢明亮,忽而低沉委婉,我也情不自禁地也想跟在后面,高歌一回。
很快,就到了晚餐时间。
我们服务员是等客人们吃完饭后,是后面的小房间去吃规定的盒饭。饭菜还算可以,一荤两素的盖浇饭,我总是吃得很香,可能是站久了比较累,胃口也变得很大,食欲的好让我心情非常舒畅,更何况还有好朋友黄莺和卢伟强的到来,那天晚上我把鳝丝饭上的小青菜,都吃得一根不留,米饭也吃了个底朝天。
吃完后,陈姐让我收拾小房间。就是搞卫生。
我不明白为何明明有专门的清洁阿姨,陈姐还是让我去做,好像这并非是服务生份内的事情。但在陈姐的吩咐下,我只能点头应允。想想自己初来乍到,还是老实本分点吧,更何况,人家还是李总的亲戚呢。
我用拖把,把地拖干净,卷起袖子,用抹布把桌子擦得照的出人影来。要说我在家里还从来没干过这些粗活脏活,到这里倒是无师自通了,也干得很起劲,有一种劳动最光荣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你怎么动作怎么慢?就干这么点活还磨磨蹭蹭的?!
陈姐走进来,就板着脸,用训斥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你笨手笨脚的,看看,桌子擦得油腻腻的,地上也都是灰尘,实在是太没用了!
我来阳光歌舞厅十多天了。每次干完活,陈姐的评价都大同小异。总之都是指责的话,没有一句赞扬与肯定。而事实上,我都在尽力做得比前一次更好。但是没用。当我的视线一触到她吊梢眼后的眼神,我看到了的只是轻蔑,藐视,还有冷漠与不屑一顾。我就明白,这次,我又该忍受她的那些冷嘲热讽了。
我似乎有点难受。但很快就云淡风轻了。
我原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不计较这些。又或许,母亲对我的冷漠,已经让我在面对人情世故的过程中,拥有了超越常人的包容心。
我淡然一笑,从陈姐身边走过去。去招呼我的客人们。我给黄莺点了两首歌,是她最喜欢的许茹芸《如果云知道》和《突然想爱你》。
突然想爱你
在昏暗的夜里
看着你专注的背影
触动了我的心
突然想爱你
在这拥挤的人群里
哼着你心爱的歌曲
吞没你占领我的心
黄莺略带沙哑的嗓音演绎这两首歌,和原唱表达的凄美相比,有几分沧桑,几分无奈,和情到深处人孤独的伤怀。
我不禁拍手叫好。卢伟强也在一旁竖起了大拇指。
一转眼的功夫,我看到老客人林老板在不远处,朝我颔首微笑。
林老板高高瘦瘦,烫着微卷的头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像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从我第一天上班,就看到他每晚六点来这里报到,没有一天缺席。而且,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每次在我点单的时候,都会给我一百元的小费。算起来,我已经收到他一千多元的小费了。
我走到林老板的身旁,我说林老板,谢谢您一直这么照顾我。林老板说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说你生意好吗工作是否很忙?他说不忙,一切都好。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握住了杯子,啜了一口他点的绿茶。和许多四十多岁的男人一样,他只喝绿茶,红茶,不喝饮料,偶尔还会
点一支中华烟,很优雅地吸上两口。我说今天我同学也来了。我指了指黄莺的位子。他说那么,你和同学唱歌我全部来买单,你说好吗?
我说这多不好意思啊。他说你们小包房最低消费多少?我说三百。他说要不等会儿去坐坐,我请你去吃水果。
小包房就是有两个像火车厢一样的单间。用移动的木门隔离着。小包房是陈姐和另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小袁负责着。小袁也是开张一直做到现在的元老,女孩子身材高挑,眉目清秀,也是一位美女。就是奇怪的是,看见我一直冷着个脸,看见陈姐却是一副热气腾腾的模样,用带着她那小码头地方的口音,向陈姐嘘寒问暖,极尽阿谀奉承。一会儿陈姐的皮肤好好,这么水嫩,这么白,一会儿陈姐的身材越来越有女人味了,总之那些话,我听着都头皮发麻,她却伶牙俐齿般地,像个黄鹂鸟一般地说出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似乎除了小王表面上还对我还算比较客气,其他的人,都是一副看我不顺眼的样子,像是要拒我以千里之外似的。
我在思衬,也许我来这里上班,本身就是个错误,我的好奇心在被一些现实的本质的东西无声地击碎,它让我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孤独,就像是在沙漠里踽踽而行着,除了漫无边际的荒凉景致,没有希冀中花朵的粲然,小溪的潺潺。所有的一切,就像漂浮的梦境若即若离,最终,擦肩而去。
林老板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他说他也是做家具生意的。
我说那应该很好。这年头,在清河镇做家具生意的都发财。他说有钱就是好。有钱的人很任性。他拿出他的摩托罗拉黑色手机,在上面像弹琴似地触摸,却没有按下一个完整的电话号码。
那年头,一个电话应该是四五元一分钟。
他说,我们去小包房坐坐吧。我请你吃水果。芒果,荔枝,草莓,和车厘子。都是空运过来的。最贵最新鲜的。我说为什么要去包房呢?那里有最低消费。在外面一样可以品尝啊。林老板说,就去包房。他的声音突然坚决了,是那种不容拒绝的姿态。他依然在微笑,嘴角边的弧度有点夸张,以至于长长的鼻毛也在鼻腔里夸张地抖动,令我一目了然。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走进了小包房。我说过,我是个好奇心极重的女孩。我想去窥探所有让我新奇的事物。
所以,我去了。
灯光极其的昏暗,朦胧。让人有睡过去的感觉。
又像是伫立在一望无际的烟雨中。
一支细细的蜡烛在抖动,颤栗着,像模糊的镜子,看见自己有点仓皇的心。
林老板说吃水果呀。看起来体贴又温柔的神情。他把荔枝壳剥下来,是晶莹剔透的果肉,很是诱人。我接过来吞下去,甜得发腻的汁水,最后,竟有一丝奇异的苦涩,在甜蜜的边缘蔓延而来。
在我毫无防备之下,他忽然如一个巨大的阴影席卷而来。
他走到了我的身边,刹那间,紧紧地抱住我。确切地说,是用他那爪子一样的手,死死地钳住我。我受不了如此的惊吓,忍不住叫了起来。但我的喊声,却被他的手掌迅速掩盖了。
别怕,小乖乖。我会对你好的。
他在我耳边低低地嚎叫着。他的手像一条墨鱼,游进我的外套,并试图喷出墨汁,沾染我洁白的身体。我奋力抵抗,像发疯了一般。像是一个落入牢笼危在旦夕的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脱此刻的困境。我别无选择。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
低估了他文质彬彬的外表下的兽心。低估了他的肮脏和无耻。低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让我像被梦魇缠绕,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仿佛是弱肉强食的对峙。我还是拼尽气力挣扎。我开始撕咬他的手指,嘴巴里渐渐地有血腥的气味。
终于,我逃脱了他藩篱般的桎梏,并以海啸般的声音,惊动了卡拉ok里所有的人。
我冲出了小黑屋。
我看着人群在涌上来。里三层外三层。舞厅里的人也在过来,都在窃窃私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出人命了吗?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游泳,我要冲出重围,游上彼岸。
此刻,我甩下了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群,向总经理办公室像疾驶的列车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