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腥味让我醒了过来,我舔舔嘴唇,粘糊糊的,微微地温,微微地腥,微微地甜,还有一些咸。我睁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感觉欧拜德把木碗从我嘴边拿开,便呻吟了一下。
“安娜,你醒了!”欧拜德惊喜地叫起来。
“她醒了么!”伊扎丁的声音透出惊喜。
“谢天谢地。”盖拉温也松了一口气。
此刻,他们的声音显得那么好听,唯独没有听到那个蒙古人的声音,他大概睡着了吧。我觉得自己的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便问,“欧拜德,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
“哦,是腾格尔的米汤没喝完,从栅栏递了过来,给你喝了,还真有效,他说得对,你果然是饿晕过去的。”欧拜德说。
腾格尔!那落拓的蒙古人叫腾格尔,在我没摔到这该死的地方之前,有个蒙古歌手叫腾格尔,留着奇怪的发型和胡子,咬牙切齿地吼些声嘶力竭的歌。他唱过一首歌叫《天堂》,那个“天”字被他咬成“听”,哎,我暗暗叹气,天堂,天堂,我却落入黑暗的地狱中。
我真的饿得太狠了,刚才还觉得腥臭难闻的米汤,喝下去竟然不觉得臭了,还腥甜腥甜的,我又舔了舔嘴唇,从欧拜德的手中接过木碗,把最后一口米汤喝下去,在黑暗中伸出舌头,拼命地舔着碗底和碗壁,反正没人看得见,狼狈些就狼狈些吧。
那个叫腾格尔的人居然还留下半碗米汤,一定是他觉得太难喝了,才没有喝完,有时候,半碗又腥又臭的米汤能救一个人的命,如果我还有命回去,一定牢牢记住不浪费一颗粮食,天天念一次“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两次。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伊扎丁用他好听的有磁性的声音关切地说。
我闭上眼睛,真的很累了。
奇怪的是,那个用半碗米汤救了我的腾格尔竟然没有吱声,是不是没吃饭,也饿晕过去了。我来不及仔细想这个问题,就好像被一闷棍打昏了一样,睡了过去,睡过去的那一瞬间,一只老鼠从我的肩膀上嗖地跳了过去。
我梦见了学校,我坐在教室里,一边等着灭绝师太来上课,一边欣慰地想,原来在巴格达的事不过是一场恶梦,现在好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了。然后恍惚间又站在自己家的门外,听见妈妈在里面哭,我开了门,走进去,妈妈头也不抬,一直在哭,哭得肝肠寸断,我拍拍她的肩,却说不出话来,她根本就好像没感觉到我,一直哭,好像我是不存在的一样,我想问她哭什么,却开不了口,我找去给她找纸,一抬头,却发现了自己的一张黑白照放大了,放在桌子上,对我神秘地笑着,镜框镶了黑边,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为什么镶黑边,难道,难道……难道我已经死了,是的,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摔死了,在安心的别墅里,心念一动,我发现自己原来站在安心的别墅里,,别墅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样美丽,草坪上笼罩着一层阴沉沉的烟雾,一个很淡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我看不清她的脸,可我知道她美得让人惊心动魄,而且我还知道她就是安心,尽管与她的年龄完全不搭边,她应该已经快四十了,却很年轻,像二十多。安心凝视着我,忽然向我伸出手,她竟然穿着宽袍大袖的汉服,艳红的,我吃了一惊,想,我是不是已经跟着她穿越到西汉去了,安心好像看出我的想法,笑盈盈地说,“小乔,我来带你回去。”我举目四望,哪里有什么别墅,我赤身裸体地站在巴格达的奴隶市场的高台上,无数男人乱哄哄地向我伸出手,大声叫嚷着,“我买了,我买了。”我回头找安心,她却慢慢地淡了,就好像一滴红墨水不小心滴入水中一样,终于不见了。我大叫一声,“安心救我-----”
“安娜,你做恶梦了?”欧拜德拍拍我的背。
我张开眼睛,我真的在该死的巴格达,我不是在学校,也不在家里,也不在安心的别墅里,我是在巴格达!
“你哭了!”欧拜德看着我。
天已经亮了,可光线依然很暗,因为这房子只有一个窗口,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我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湿湿的,我哽咽了一下,说,“欧拜德,我想妈妈了。”
“你还有妈妈可想,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的妈妈。”欧拜德低下眼帘。
不知道我这个身子有没有见过妈妈,也许也没有,就算有,也可能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沦为奴隶,任人宰割。看来这个身子的身世非常凄惨。
我转过头,看见旁边的笼子里,伊扎丁和盖拉都正坐着小声地说着话,“圣战”“安拉”“耶路撒冷”这样的词不时地从他们嘴边飘过来,而另一边,腾格尔靠着栅栏坐着,眼睛还闭着,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门外响起沉重而杂沓的脚步声,应该是马哈带着那些打手们来了。门被推开,马哈站在门口,大声喊道,“脏鬼们,今天若是还卖不出去,老爷我只好把你们熬汤喝了。”
用一千三万个第尔汗熬汤喝,恐怕他宁愿割下自己的肉!
六个壮汉手持铁棍,进来打开笼子,两个壮汉走进笼来,卡利尔扶着我站起来,任由他们把我们的双臂反剪着绑起来,靠,绑得真紧啊,勒着我泪星子都出来了。
伊扎丁和盖拉温停止说话,顺从地让两个壮汉绑紧了双臂。
另两个走到腾格尔面前,其中一个伸出脚,猛地踢了一下腾格尔,咒骂道,“你以为自己是埃米尔啊,还舒舒服服地睡觉呢!”
我晕,在这地方睡觉有什么舒服可言的,睡天桥或者隧道也比这强,起码可以看见自己身上的虱子,还可以捉,唉,那些叫化子也比我幸福多了。我向腾格尔看过支,只见他慢慢地扶墙站了起来,似乎冲我微微笑了一下,这笑容有些虚弱,仍然有种玩世的味道,我心里升起一股歉意,是我把他的半碗米汤喝了,他才变得这么虚弱,他并不是萧十一?,不会什么神奇的内功,这么一想,我也对他笑了笑。
“你这卑贱的马穆鲁克搞什么鬼!”一个壮汉忽然骂道。
我闻道一阵熟悉的腥甜味。
“真倒霉,弄了一手的血!”另一个壮汉也骂了起来。
血!
对啊,这味道是血腥味!我的心猛然一跳,这熟悉的味道,正是昨晚上我喝的米汤的味道!腾格尔被推过来,他下身用来遮羞的布血迹斑斑的,他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到他的手腕还在滴着血,我闻到他身上更浓的血腥味!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嘴边冲出一阵血腥味,我极力忍住不吐出来!
是的,我现在明白了,我昨晚上喝的不什么米汤,而是他还微温的血!
我喝了他半碗血!
怪不得我觉得自己的身上有力气了许多,以前听说过穿越后的灵魂异常虚弱,很容易再次脱离寄主,有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寄主而涣散,成为一缕轻烟,消失于无形,再也不收聚拢,只有喝下人血,才会慢慢变坚强起来。
哦,上帝呀,我喝了人血!
所以我现在做的就是,拼命忍心恶心,不要让那半碗血吐出来,我忍着忍着,泪水迸了出来,我知道,那不单是因为胃中的难受,还因为心中的难受。天知道腾格尔是怎么破开自己的手腕,强忍着疼痛,在木碗中滴了半碗血啊,那铁栅栏是圆的,根本不能割破手腕,那一定是他用自己的牙齿咬的,对,我刚才看见了他嘴角有一痕血迹。
我们素昧生平,今天被买主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见面了,他竟然用自己身上的血来给我喝!
我哽咽了一下,喃喃道,“腾格尔,谢谢你。”我除了这句话,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一个人喝了另一个人的血,所以活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足于表示感激之情。我说完才发觉自己用中国话说的,唉,连谢谢别人都没让别人听懂,乔小乔,你这是怎么回事!
“你会说大宋官话!”腾格尔忽然回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说的是中国话!天啊,在这个破地方,居然有人会说中国话,对,他是蒙古人,可能去过大宋,所以会说汉语。
我想解释,可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解释,就在我愣神的时候,腾格尔被壮汉拉出门去了,我呆呆地站着发傻。
“安娜,你还觉得难受吗?”欧拜德悄悄问我。
我摇摇头,踉跄走出这昏暗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