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陷落另一个梦魇。
师父走了,偌大棠山空空一人,然后呢?
一群自诩天下英杰之士连夜上山,以众人之力逼迫他,逼迫他自行了断。
他十六岁,作恶人间,恶贯满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一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卑微的少年穿着被尘土沾染,雨水浸湿的衣裳一遍遍痛彻心扉的嘶吼。
“我没有!”
那些人怎么说的。
“这些事情都是你以后会做的。你生来就是魔,早晚会为祸人间,不得不除,你若还记得临江仙的好,就自行了断吧。”
可不可笑?
上天你公不公!
真有人的性命与未来,被他人的想象所决定!
他仍不死心,天雷滚滚,少年卑微进尘埃里,他声音哑着,以十六岁少年身躯承受着这狂风暴雨。“师父呢。”
他仍记得那日街边小雨淅沥,白衣仙人伸出手,眉眼温柔,含阳春三月春江水,融了少年心里三冬寒。“我带你回家吧。做我徒弟,不再受风雨凄苦。”
为首的人面色不改凌厉。似在一瞬间多了丝停滞,又启了冰冷的唇。
“他要我们取你的命…”
陆九朝身子泄了气,再没有什么力气。
天间大雨肆凌,天塌地陷之光,映的少年无处遁行。雨自惨白的脸上滑落,天地间,再无依恋。
倚在巨树边,那人嘴开开合合还在说些什么,他已无心再听,亦一字听不见。
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要我们取你的命。”
是这样吗?师父。
少年神智恍惚。许是执念太深,命不该绝。
没要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他不甘心死去!
霎那间,红光四现,魔障之气席卷棠山,一草一木摧枯拉朽。陆九朝黑瞳幻化成暗红色,眸间含着未干几滴泪,尽是恨意。
他望着自己的力量,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原来自己,当真是魔。
此后少年已不再,魔君卷土来。
泂江三千杀,第一个死的,就是对他说那句话的人。
死相凄惨,陆九朝却笑了,红眸染着血色,眉宇间含着散不尽的邪气。这一刻,通体清爽。
潜意识认定了死理,他死了,临江仙就从未说过那句话。
他眸光模糊里望见十几岁的少年跪在地上俯身哭男人,嘴里怒骂自己,他却不生气,只觉得做了件大事。
只身离去了,而后那些仙门里的人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骂那人引得自己大怒才有了泂江三千杀,死也不得一份安宁。陆九朝笑了,世人啊,真是恶心至极。
临江仙呢?
也无外乎同样罢。
顾清棠擦拭几轮冰水,才使得陆九朝体温降下去一些,动作轻缓的喂药给他。
陆九朝眸子恍然睁开,只是迷蒙,又眯下去大半。
“师父…师父…”
声音喑哑。
顾清棠用毛巾沾了沾他落下的汗珠。
“我在。”
又没了声息。
顾清棠再喂药的时候,人已经乖顺了许多。温烫的药物滑进肠胃。陆九朝裹在被子里。
自日光微薄到日落西山。顾清棠一直守在他身边。
陆九朝身子好得快。醒来的时候,只是微微有些虚。顾清棠午饭也没吃什么,煮了一些粥,也给陆九朝喂不下去。
黄昏的微光自窗格撒入房间。陆九朝的瞳变成更透亮的颜色。顾清棠面色一缓。“可好些了?昨夜怎么淋了雨?”
关切的神态,顾清棠自己也掩不住,陆九朝做过的梦,陷入的魇,都还记得几许。
陆九朝敛着一些东西。启了启干涩的唇。“嗯,回来晚了。淋了些雨。”关于那只鸟无所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