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小燕子与世隔绝第三日了,要说那东方将军欲造反,怎么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过,这三日,小燕子也没受委屈,每日被人好吃好喝地招待着,暖炉、熏香也没短着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囚犯该有的待遇。
如此,她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便也不着急了,于是使了点小钱,收买送饭的宫女为她寻来一摞话本,每日看得津津有味。
反动派头儿东方将军当真会让她如此舒坦?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殿内几扇钉得密不透风的窗户和门口两排凶神恶煞的侍卫实在是大煞风景。
小燕子两只手指轻轻捻着书角,另一只手上捏着一块糕点,却是迟迟不入口,眼睛只盯着话本,看到有趣的地方就咯咯大笑。
“啪”,酥松的糕点终究是抵不住她大笑震动的幅度,堪堪掉了半截下来,一个黄色的油印子瞬间在页面上晕染开来,连带着上面的墨迹也糊成一片,是一点也不能看清了。
小燕子懊恼不已,这正看到精彩处呢,怎就被油渍沾污了?也不知道,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与女主人公最后可在一起了?
吊胃口,急死人了。
正感到难过呢,院子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自己身后停下。
是几位强壮的嬷嬷,态度恭敬地向她行了礼,为首的一位开口道:“奴婢受老佛爷之命,特来问福晋取一样东西,望福晋包涵。”
小燕子用手帕擦拭着话本上的油渍,垂着眼皮道:“老佛爷开口,孙媳自然不敢私藏,凡是荣郡王府上有的,只管派人取来便是。”
嬷嬷更深一揖,“此物不在府里,在福晋您身上。”
态度是恭敬的,语气却算不得好。
“哦?”小燕子也不与她客气,“不知我这伶仃被困之人,身上尚有何物值得老佛爷牵挂?是衣裳?还是首饰?”
“这个药方,烦请福晋先过目。”嬷嬷朝身后之人递了一眼。
小燕子拿过托盘上的药方,不过是个寻常方子,并无不妥,直到看见最后一味药——玲珑血,小燕子的心𣊬间收紧。
几位嬷嬷来势汹汹,想必老佛爷已然知道了她的身世。
小燕子稳住呼吸,微笑着把药方放回托盘,背过身去,“何意?老佛爷是在考验我的医术吗?”
“宫中皇子格格染病久治不愈,老佛爷日夜忧心,只恨贼子当道,不能将您接到身边共计。”嬷嬷仍是弓着身子,语气恭敬,“奴婢曾看到书上说‘业医者,活人之心不可无,而自私之心不可有’,奴婢不才,不知此言何意,望长乐郡主不吝赐教。”
听到她叫出那个称谓,小燕子身体蓦然僵直,指尖发颤,脚步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玲珑血乃此药方关键,需得服上三天,月蚀蛊方可解除。奴婢会每日来为您采血,您若是配合,便能少吃些苦头。”说完,示意身后之人把托盘端上来,上面放着一个玉碗和一把匕首。
小燕子知道拗不过,认命地坐下,伸出左手,偏过头去不看她们在自己手指上划刀子。
一刀刀划下去,小燕子本能地把手往回缩,可哪里还能动弹?几个嬷嬷早就把她的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分毫移动不得。
血就这样静静流淌了小半个时辰,这日的量才算完成。
十指连心,今日虽只划了三个手指,却已痛得入骨,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不过也有意外的惊喜,今日的吃食是半夏和子苓一同送来的,说是愉妃娘娘求的情,念她手上有伤,不方便行动,便让她们来服侍。
主仆三人见面少不得一顿味唏嘘,半夏看到她手上的纱布,着急得大哭起来,子苓毕竟稳重些,泪水直在眼框打转,终究没掉下来惹小燕子难过。
小燕子看着桌上的饭菜,恍然大悟,原来……
猪肝、菠菜、牛肉、桂圆、红枣……这些日子吃的都是补血的食材。
怎么就没有早点想到?
可,早点想到又能改变什么?她不过是一头血牛。
小燕子向她们问起外面的情况:“东方青云可有伤害愉妃和晴儿她们?”
“大家都没受伤,只被软禁在自己宫中,不得随意走动。说来也奇怪,东方将军把宫里围了,却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时时有士兵在宫里巡逻,气氛怪紧张的。”
当时她已想到城内的瘟疫是假象,应是中毒或下蛊,可惜尚未来得及去找解药就被困在了这里。
今日这一通闹,倒让她将事情想明白了。
东方青云伙同四阿哥欲篡位,他装病称不能出征,借此将夺皇位最强劲的对手——永琪调离京城。
而这不寻常的天气和城郊外的地震都给他们创造了天时地利。
瘟疫暴发第一时间,官府就采取措施,这才没传入城内。于是他们就对城里的百姓和宫里的皇子格格下蛊,制造他们也患了瘟疫的假象。
皇子格格染上瘟疫,这无疑对皇上是致命的一击,在民怨盈涂和舐犊情深中,他不得不出宫,到天坛祈福,颁布罪己诏来平息民愤。
如此一来,四阿哥带队前往天坛,他们的人把皇上回宫的路堵上,那天坛就如同一个口袋,四阿哥一拉袋绳,切断皇上与外界的联系,皇位可不就同瓮中捉鳖一般了?
思及此,小燕子深深一口气,争权夺势,朝代更迭,又该有多少无辜老百姓受伤?
她虽对皇上有恨,恨她害自己国破家亡,但也不愿皇位就这样被那等乱臣贼子夺去。
如今这局可有破解之法?
也不知道永琪知道京城里的境况了没有?他会回来救大家吗?
到了第三日,如前两日般,小燕子仍是偏过头去不看,只听着血“嗒嗒嗒”一滴滴落入碗中,可指尖的痛还是无法抑制地蔓延全身,泪水也悄悄在眼底汪成了潭。
一个时辰过去,血珠子终于断断续续地蓄满了玉碗。
到了今日,十个手指无一幸免,都已缠上厚厚的纱布,遮住那疮痍满目的刀口。
太医才将最后一个手指包扎好,一阵眩晕感铺天盖地向小燕子袭来,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太医还没来得安慰她,心就再次高高悬起来,手忙脚乱地诊脉救治。
直到外边日头偏西,窗缝间没了最后一丝光线,小燕子才转悠悠醒,不知是不是身体虚弱的缘故,浑身发冷。
殿内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偏头看去,半夏和子苓估计也是被她吓得够呛,这会正趴在桌上休息。
想着让她们多睡会,没叫她们,她试图自己挪动一下躺麻了的身体,可还是不小心碰到手上的伤口,忍不住痛呼出声,桌上趴着的两个脑袋顿时抬了起来……
终究还是把她们吵醒了。
“小姐,你想要什么吩咐我们就行,千万别逞强,碰到伤口又该流血了。”半夏心疼得小脸紧皱。
“没什么,就是躺久了,有些累,你扶我起来走走吧。”
在半夏和子苓的搀扶下,小燕子蹒跚走到殿门前,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寒风裹着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接那被风卷入殿内的雪花,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还要困在这里多久?这座古老的皇城又要迎来新主人了吗?永琪知道她的身世会恨她吗?
缠满厚厚纱布的手,伸出去接那飘逸的雪花,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些滑稽,她悻悻地收回手,转身想往殿内走去。
却看到一个位故人正站在门外看着她,也不知道来多久了。
“福晋真是好雅致。”女子抬手放下斗篷的帽子,对她轻笑。
小燕子亦是一笑,脚下未停,往殿内走去,“不过是闷得久了,出来透透气。”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那人,“可是要进来坐坐?”
“自然是好。”她抬脚跨入殿内。
两人坐下,无言。
半响,采莲端起手边的茶,刮着茶叶沫子,垂着眼皮道:“你一直想找到真相,但你并没有找到真相。这么久以来,你根本就是恨错了人。”
闻言,小燕子颤抖着声音问:“何意?”
“在大国争霸的时代,月国是个小国,生死存亡岌岌可危,于是选择了与最强盛的大清朝签订盟约,甘愿成为大清的属国。”
采莲轻呡一口茶,继续说,“后来,大清单方撕毁盟约,对月国发兵,一夜之间,金戈铁马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事了,大清对外声称是月国意图谋逆才出兵防御。”
小燕子气得浑身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那我的……我的父王、母妃也是因此蒙难的?”
她说到这里垂了垂眼,“是,她们誓死捍卫月国,不得已只能在上阵前将你和世子分别托付给两个故人,后不知怎么的,你辗转进入了西林觉罗府。”
“那你说我恨错了人是何意?灭月国的不正是大清吗?”小燕子不解地问。
“导致月国灭亡的真凶是东方青云,是他,得知月国西郊有一座巨大的矿山,便起了歹心,欺上罔下,擅自撕毁盟约,对月国出兵,皇上至今仍蒙在鼓里。”
采莲刚说完,就听见前一刻还沉寂无声的皇宫,忽地人潮涌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连这几日守在门外无所事事的侍卫也整装待发。
半夏和子苓都紧张地搓手,小燕子也面色惨白,再看采莲,一如平常,似乎早就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采莲站起身来,看向她,“我该走了,你保重。”
“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燕子也起身,站在她面前,“我是永琪的仇人吗?”
采莲与抬眼她对视,轻笑,“从未。”说完,偏过身往外面走去。
小燕子心下一松,还好,她和永琪还有挽回的余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你究竟是谁?”
声音从身后传来,采莲脚步微顿,却不停下,仍自顾自地往外走,眼看着就要走出里间,忽然脑后一阵巨痛,眼前倏地转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