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几个脑袋，永琪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看不出喜怒，倒像是在谋划些什么，等待一个开口的时机。
小燕子不比他沉得住气，对着老鸨就是一顿骂：“老妖婆，好手段啊！竟敢对我下药！你说！究竟有多少良家妇女被你拐了来？赚了多少黑心钱！”
老鸨肥硕的身子抖得如同筛子一般，颤颤巍巍地答道：“我——老奴不敢啊！向来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姑娘走投无路求到老奴头上，老奴才敢收留她们的！”老鸨艰难挪了挪她麻木的膝盖，停在小燕子脚旁，又是一计重重的响头，“老奴有眼无珠，冲撞了荣郡王福晋和蒙古公主，老奴罪该万死，老奴罪该万死啊！”
“好！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罪该万死，那我们就成全你！也用不着去官府了，就地正法罢！”永琪“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扭头丢给老鸨一个不屑的眼神，语气亦是冷若冰霜。
随着永琪话音落下，老鸨应声瘫软在地，跪在后面的几个壮汉也是战战兢兢，牙齿直打架。
小燕子听到这话，心跳都漏了一拍，虽说心里生气又后怕，却不曾真的要置她于死地，急忙上前揽住永琪的手，求情道：“永琪，如此不妥，不如将她移交官府，自有苦头让她吃。”
“小燕子，你可知昨晚你的处境有多危险？如果进来的人不是我，后果如何，我真的不敢想！收起你的善良，对待这样的人，绝对不可以心软！”
“可是——”
“哎呀，你就别可是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设法阻止这件事被蒙谷亲王知晓，否则别说是她，就连我们也免不了一顿责罚。”
老鸨声泪泣下，一个又一个的响头重重地嗑在地上：“福晋，您发发慈悲，救救老奴吧！老奴做牛做马报答您！”
小燕子心里也乱得很，如此处理显然不妥，永琪是皇子没错，但不至于拥有处死一个百姓的权力，况且这也不像是他的做事风格。思前顾后，想起昨晚永琪说起，到醉春楼是为了拉拢户部尚书筹集军费，他这是打算先敲打老鸨一番再给她一个甜枣，好让她心甘情愿拿钱出来！
永琪真是的，事先也不通个气，害我也跟着心惊肉跳，小燕子如此想着，对着永琪眨眼示意她明白了。
“我一生行善好施，连蚂蚁也舍不得踩死一只，何至于置人于死地，只是这回你闯的祸太大，偏偏牵扯上蒙古公主，我也是无能为力啊！不过，你也不用怕，有他们给你做伴，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
“不要啊，奴才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
“荣郡王，福晋，怎么惩罚我们都可以，但求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是啊，是啊，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们想个办法，疏通疏通！”
嗯，敲打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抛出甜枣了。
永琪沉吟一声，缓缓开口道：“ 我和福晋不是冷血无情的人，思来想去，办法不是没有，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那是当然，只要能活命，做牛做马我们都愿意！”老鸨哭肿的眼睛重新燃起了希望。
“好，实话告诉你，我到这里就是为了募集军费的，如果你可以把这个空缺补上，不仅性命无虞，还将是大清的功臣！”
老鸨的脸色由晴转阴，痛苦之色显而易见，方才满口答应的爽快劲也不知所踪，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问出声：“不知道老奴可以贡献多少，请荣郡王明示。”
“我想以醉春楼的热闹程度，拿出一千两换你和几个伙计的性命，应该不算难事。”
“一……一千两！”老鸨瞳孔放大，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昏倒在地。
不等小燕子出手，几个伙计已经齐唰唰地把几杯茶水泼在老鸨脸上。这是拿老鸨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呢。几人又是喊，又是晃，又是拍，可算把她叫醒了。
“妈妈，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点笞应他们吧！”
老鸨没好气地甩开他们的手，顺便献上几个白眼，敢情这钱不是从你们口袋里出去你们就不心疼！“可还有得商量？一千两属实太多，老奴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啊！”
永琪说的这个数字不是信口开河，他已经仔细衡量过，按照醉春楼的经营状况以及每年上缴的赋税金额，一千两对于老鸨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原本看不出表情的脸舒展开了一抹浅笑，“好啊，我也再去请示蒙古亲王是否有得商量？”说罢，拉着小燕子就要出门去。
老鸨一听，事情捅到蒙古亲王那里可还得了！急忙拉住永琪的衣摆，痛下决心，“不，不，不，不必商量，只求荣郡王宽限几日，老奴凑够银两一定尽数奉上。”
永琪开怀畅笑，“如此甚好，大清有你这样的子民，是我们的福气！”
人类的悲欢总是不相通，与永琪不加掩饰的开心截然相反的是，老鸨勉为其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点头哈腰地把他们送出醉春楼。
两人出了门，发现外面竟然已是改天换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的晚。小燕子恍惚间才意识到，呀！快过年了，哥哥和师父都该回来了！
子苓和半夏看到小燕子出来，激动得眼角泛起泪花，赶紧拿斗篷给她裹上，将手炉放进她手里。
不远外还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站立在马车旁，踌躇不前。
正是塞娅和尔泰。
小燕子急忙跑过去，把手炉塞进塞娅怀里，着急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干嘛巴巴地跑来？还不赶紧到马车里暖和着！”
看到小燕子情真意切的样子，塞娅再也崩不住，紧紧抱住小燕子，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我真该死，怎么可以把你带到那种地方而又抛下你落荒而逃，我算什么女中豪杰嘛！我简直就是一只狗熊！”
未等小燕子答话，旁边的尔泰直直地就要跪在雪地上，永琪眼疾手快将他扶起，语气淡淡：“什么都别说了，你们也不嫌冷，有话上车再说。”
“晚点我再回去给你们请罪，我和那老妖婆的账还没算呢！不把她大卸八块难解我心头之恨！”塞娅放开小燕子就要往醉春楼里冲去。
小燕子急忙拉住她，浅笑道：“不急，我们正要和你说此事呢。”说着把她扶上马车，“来，先上车，冻坏了可就要受罪了。”
几人一一坐好，塞娅就着急地问道：“你们快说呀，急死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把那老妖婆怎么样了？还有荣郡王怎么会知道小燕子在醉春楼？”
“诶，他可不是特意来寻我的，何况男人出现在这里，只道是寻常啊——”小燕子故意不看永琪的脸色，狡黠地对塞娅说。
“小燕子！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我到醉春楼是有公务在身。”永琪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准噶尔意欲造反，年后少不了一场硬战，皇阿玛命我筹集军费。想要马儿跑，哪能不喂草。所以我就被户部的几位官员带到了这里。”
“然后你们阴差阳错地被安排到了同一个房间？这也太巧了吧！”塞娅一改焦急的脸色，竟然还有些兴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戏，“怪不得昨晚我和尔泰赶回去时，荣郡王身边的侍卫将我们拒之门外，哦——我懂了……”
小燕子和永琪的脸上都浮上一层红晕，有些不自在，塞娅却全然不知，还在饶在兴致地打趣小燕子。
车厢内的气氛些尴尬，尔泰连忙转移话题：“那个老妖婆你们怎么处置的？”
“不过是挖她眼睛，割她舌头，再剁她手脚，扔到郊外喂狗了！”
“就是就是，塞娅公主对这样的处置满意吗？”
塞娅大惊失色，看不出来啊，这夫妇俩人狠话少！
看着塞娅和尔泰震惊的神色，小燕子和永琪都大笑起来。
“骗你们的啦！不过是让她将功赎罪，拿出一千两充实国库而已。”
永琪正色对塞娅说：“塞娅公主，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此事还请你对王爷保密，传出去对我们谁都不好。”
塞娅顺从地点头同意，面带愧色，“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真的对不起小燕子，害她在受苦了。”
“永琪，你罚我吧，都是我办事不力，才让塞娅公主和小燕子出了这样的事。”
尔泰是真的自责，从发现塞娅失踪开始，每分每秒都急得如同在油锅里煎熬。自打在太和殿看到塞娅第一眼，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打转。偏偏那日塞娅进去一家成衣店试衣服，尔泰不方便跟随，就在门外等候。一个时辰之后，塞娅还没出来，进去一看，哪里还有塞娅的身影？
他带着人在街上找了许久，终于来到荣郡王府时，下人告䜣他，塞娅来过，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没想到连同小燕子也不在府里。
再想到之前塞娅看永琪的眼神以及塞娅和小燕子在比武场上剑拔弩张的气势，尔泰的心又提了起来。以塞娅的脾性，不会是来找小燕子决斗的吧？尔泰越想越害怕，一心想着得赶紧找到两人才行。
宫里，宫外，城里，城外，酒楼，饭馆，统统找遍都不见两人踪影，偏偏永琪又忙于公务，不知去向。辛好在尔泰准备入宫禀告皇上时，碰到了回来找支援的塞娅。
真是难熬的一天！
“这怎么可以怪你，都是我自己贪玩，要罚也应该罚我。”塞娅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
明眼人皆可看出塞娅和尔泰之间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昨晚塞娅从采莲的马车下来之后，心里即害怕又焦急，横冲直撞往荣郡王府跑去。眸中升起的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竟然直直她就撞到入一个人的怀里，头没抬，急匆匆道过歉就想离开，只觉得手腕一紧，被紧紧拽住，抬头一看，原来是尔泰！
一瞬间，这一天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涌上心头，她用力抱住尔泰，号啕大哭。
尔泰看着怀里的塞娅，松了口气，但是悬着的心始终没能放下，急忙询问发生何事。
塞娅不好意思地松开抱着尔泰的手，向他说明事情经过，两人就共乘一骑，朝醉春楼奔去。
“只要这件事不传到皇阿玛和王爷的耳朵里，我想这个‘怪谁，不怪谁’的问题无需讨论了吧。”
“尔泰，塞娅公主也折腾一天了，你护送她早点回去休息，若是再出任何差池，这顿打是省不了了！”
塞娅下意识想要拒绝，现在两人相处，总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不由地开始懊悔，昨晚怎么可以当街抱住尔泰呢？自从这一抱，她发现，尔泰的目光总是在她身上打转，在雪地里行走，他会双手放在她腰后虚扶，她笑他也笑，她自责，他更是眉毛都拧在一起。
可是尔泰本就是名正言顺地护卫她安全的人，要是拒绝了，岂不是显得她此地无银三百两？无法，只得如此安排了。
塞娅和尔泰下马车后，剩下小燕子和永琪两人继续往前走，小燕子撩起窗帘，看着外面的晶莹玉色，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提议道：“外面白茫茫的，真好看，不如我们下去走走？这是初雪，还不冷。”
永琪不想拂了她的兴致，帮她把斗篷拢好，确认手炉还温着，吩咐其他人先行回去，就和她一同在雪地里行走。
无声无息降临的初雪，让大家都有些兴奋，街上和他们一样踏雪而行的人不少。两人并肩而行，深一脚浅一脚的留下一串足迹。
小燕子心里有些乱，哥哥不告而别去驻守边疆已经两年，这两年，写去的信一直有去无回，前几日倒是来信说年关会回来。
哥哥去边疆前和阿玛大吵一架，为何而吵她不清楚，但隐约感觉和她有关。因为她一在阿玛额娘面前提起哥哥，他们的脸色总是有些异样，就连她大婚，阿玛都没叫他回来。这一点小燕子心里是有怨的。
另一边，师父也快回来了，以前不敢知道的真相，这一次她决定要问清楚。
如此想着，小燕子竟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感，阿玛额娘待她确实很好，却总还是觉得隔了一层；从小处处维护她，疼爱她的哥哥连个告别都没有就离她而去；及笄之后，师父也开始云游四海。难道长大的代价是离别吗？
而永琪……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想得太认真，未察觉脚下踩到石头，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扶住，“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就是想起我哥，以前我们最喜欢下雪天，他带着我去堆雪人，打雪仗，等到河里结冰，我们就去玩冰嬉，阿玛额娘说我们是脱缰的野马，怎么也拦不住……可是哥哥他好像生我的气了，他去驻守边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
“怎么会？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会如此。”看着小燕子明亮的双眸蒙上一层灰暗，永琪的心也纠结在一起。
小燕子倒是自己叹了口气，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大有“管他呢”的潇洒。她刚才一直想事，都没注意两人的头上都落满了雪花，看着永琪白茫茫的头发和肩膀下意识就想抬手拍去，却被永琪反握住手。她疑惑地看向永琪，一瞬间，她被永琪眸中熠熠生辉的深情和爱意摄住了思绪！永琪是真的在爱她呀！
“你看，我们的头发都白了，像不像两个老头老太太啊！”永琪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
“你才是老头呢！等你变成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时候，我一定还像现在一样美丽！”小燕子笑着将他身上的雪拂落。
“好哇，希望岁月的痕迹只雕刻在我身上，你只要负责永远美丽，永远快乐就好！”
永琪认真的神情让小燕子心中一动，她赶紧别开眼，“这样我们就不能白头偕老了。”
这话半分玩笑半分认真。
永琪不以为然，“这不矛盾，你看，我们现在不就是共白头吗？以后每次初雪，我们就去踏雪寻梅，雪中泛舟，品茗赏雪！每年都留下属于我们的独家记忆，这才叫真正意义上的白头偕老！”
“真的可以吗？”小燕子鼻头有点发酸。
永琪轻轻地在小燕子额头上留下一吻，“当然！这有何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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