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池鱼与飞鸟

　　永琪何尝不是五雷轰顶、心乱如麻，皇阿玛和老佛爷不止一次提起给他纳福晋，他以年纪尚轻也敷衍了几年，没想到，这次直接下旨，连一点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给他。

　　永琪拿着圣旨穿过御花园来到一处偏僻的阁楼，在这里，诺大的皇宫显得安静而神秘，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他眺目远望，呼吸着这一方天地的新鲜空气，享受着这一瞬间的无羁和放松，思绪也飘向远方。

　　永琪觉得自己就像那一碧小池中的一尾鲤鱼，饲料肥沃，实则内心孤寂，向往天空和大海。理想与现实在他心里不断拉扯，他觉得自己简直无法呼吸。

　　额娘哀愁面容历历在目，她一开始还会哭、会怨、会恨，后来她的生活已宛如一口枯井，宠辱不惊。

　　小燕子这只飞鸟真的适合皇宫吗？池鱼与飞鸟真的可以相守一辈子吗？

　　既来之，则安之。除此，别无他法。

　　刚回到永和宫，愉妃满心欢喜地迎上来，“永琪，额娘终于盼到你纳福晋成家了，额娘真高兴啊！”

　　看着永琪的兴致并不高，愉妃心中了然，拉着永琪坐下，抚着永琪的手背，温柔地开导他：“我听说芸熙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额娘不盼着你去争那个位子，只愿你有个贴心的人陪伴身旁，平安度过一生，足矣。”

　　永琪看着愉妃脸上久违的笑容，心中一动，就出身地位、人才品格来说，小燕子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福晋人选。

　　他重重地点头，“额娘，我知道芸熙是好姑娘，我会对她好的，只是我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听到永琪愿意接受小燕子，愉妃心中宽慰，开始嘱咐永琪一些结婚事宜，她一直面带微笑，永琪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和遗憾，他眸光一闪，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一时之间，皇五子的婚事成了皇宫里最要紧的事，各司各部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差错。宫外，西林觉罗府也成了京城的话题中心，风头一时无两。

　　皇子大婚，华贵隆重典雅是基本要求，礼仪之繁缛、规模之宏大、备办礼品之丰厚，都与一般嫁娶有所不同，因时间紧迫，赞事大臣丝毫不敢怠慢，得命当日便忙碌开来。

　　对于西林觉罗府来说，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每日里光应对上门来贺喜的客流，便已应接不暇。

　　大头妆奁无需自家备办，由宫里赐下，但最宠爱的女儿出嫁，冠帽衣物、珠宝首饰、被褥毡帐、家具摆设，该有的，哈达哈氏也是加紧备置，几日下来，全府上下紧锣密鼓，忙得人仰马翻。

　　转眼便到八月二十纳彩日，标志着大婚序曲的开始。

　　一早，遣官祭告宗庙之后，礼赞使臣在内官监、侍卫、护军的陪同下，执仪仗彩舆，直奔西林觉罗府。规制之大，吸引了一路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路人旁观。

　　西林觉罗府早做了准备，门户一新，张灯结彩，鄂弼领了家人于大门外恭迎，繁琐之礼掠过不表。

　　前头虽热闹，却没小燕子什么事。这会儿她正在自己院中与半夏、子苓照着礼单翻看让她过目的妆奁。

　　作为大学士鄂尔泰的孙女，享受着优越生活的同时，也必然担负着相应的责任——巩固门第之尊。她的婚姻注定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权势名利的交易。

　　厢房里满满当当地摆了各色各样大小不一的箱子。面前这一座“小山”是额娘早早为她备下的嫁妆，非常用心和丰厚，另外半壁江山则是宫里御赐的仪币。

　　一一查看过这些箱子，堆金积玉的嫁妆让她真切的感受到她嫁的不是一个普通男子，而是尊贵的阿哥。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些勾心斗角的人际关系她能应付吗？那个高高在上的阿哥会喜欢她吗？甚至，还要学会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这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事。但是，情有独钟不存在于皇宫，甚至是京城。

　　半夏和子苓看着她由喜转忧的小脸，两人面面相觑，“小姐，马上做新娘子啦，怎么闷闷不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堆得像一座山似的嫁妆！可见老爷和夫人多疼你，皇上多么喜爱你！”

　　小燕子回过神来，摇头嘲笑自己庸人自扰，一个人不可能把所有先机占尽，“丈夫丈夫，一丈之内为夫”，男人的宠爱强求不来，有则锦上添花，无则独自美丽，尽其本分，顺其自然罢。

　　纳征礼完结意味着婚事基本确定，接下来就是等着吉日到来，行奉迎之礼。

　　在这之前，钦天监已将两人的八字、属相、阴阳五行，甚至面相、手相、骨相都细细占卜一遍，选出了最适合两人成婚的吉日——八月二十八。

　　婚事都是阿玛和额娘操办，小燕子不用管事，她只需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那一天到来。闲着太无聊，小燕子再也坐不住，一心惦记着要去医馆看看。

　　耐不住小燕子的苦苦哀求，鄂弼最终还是首肯了，但是要求她在晚膳之前必须回来。

　　其实鄂弼对小燕子是有愧的，他知道小燕子渴望游走江湖，快意人生，但是指婚的懿旨传来时，她不哭也不闹就同意了。

　　一日为西林觉罗家的女儿，便有一日的责任，但愿她不会恨他。看着小燕子欢快地几乎要起飞的身影慢慢变小，鄂弼几不可闻地叹气。

　　哈达哈氏坐在他身旁，劝慰道：“这都是她的命，只希望五阿哥是个重情重义的，对她好，我们也不算对不住她。”

　　小燕子和半夏、子苓都做了男子装扮，来到医馆便往后院走去，院里的空地上，列着一排排的竹架，上头置着匾，匾里头晾晒着洗净风干的野生大黄、黄芪、伊贝母、酸枣，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药的清苦之味。

　　四周静悄一片，只有风过竹梢时发出的轻微沙沙声，更增夏日午后的静谧。小燕随意拿起些草药查看，根据质地、气味能判断出这些草药是上乘的，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柳青柳红之手。

　　小燕子从医馆出来后便命小厮驱车前往大杂院。

　　“小虎子、小豆子、宝丫头，看看这些是什么？”小燕子一进门就欢快地呼朋引伴。

　　果然，几只小馋猫飞快地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抱着小燕子的大腿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粘豆包、豆腐脑、糖葫芦还有菱粉糕。

　　小燕子嫣然一笑，把手上的小吃递给他们，就径直往院子里走，看到柳青柳红在院子里正用竹耙来回扒开地上的药材，又蹲下翻拣，脸埋在阴影里，一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样子。

　　两人看到小燕子的到来，停下手里的活迎向小燕子，“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还有啊，你怎么总给他们买这么多吃的，他们一个个都要被你宠坏啦！”

　　小豆子听到柳红这样说，赶忙献殷勤，“别呀，柳红姐姐，我们保证吃完了就去念书写字！我们都可乖了！”

　　小燕子看着这一个个朝气蓬勃的笑脸”，心里别提多高兴，满口承诺着下次带他们到城西最出名的的聚鲜阁吃大闸蟹和大肘子。

　　这下子，柳青不淡定了，赶紧阻止小燕子夸下海口，聚仙阁进去一趟没有个五十两出不来，这一顿就足够大杂院老小吃一年的白米饭了。况且，这两道菜他也会做，何苦花冤枉钱？

　　小燕子灵机一动，满脸堆笑地拉着柳青柳红坐下，还亲自给他们兄妹俩倒茶，仿佛自己才是主人。

　　柳青柳红虽不解，但心里都大呼不妙，这丫头鬼点子最多，别又是憋了什么坏，拿他们兄妹俩当枪使！想当初轰轰烈烈大闹梁府一事，至今乌喇那喇太老夫人的寻人告示还贴在城墙根上！

　　“对啊，干脆你们开一个酒楼！采药常在野外行走，难免遇到蛇虫猛兽，而且采药雨天路滑不便上山，冬天万物凋零，无药可采。开酒楼就不同了，以你们的厨艺和勤劳，北京城必有你们的一片天地！”小燕子说得眉飞色舞、慷慨激昂。

　　这柳家兄妹倒是犯起难来，主意是好的，但是这些年都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出，哪里有积蓄！

　　小燕子看出他们的窘迫，“就当我们三个合作，我出钱，你们负责经营，收益五五分，如何？”

　　柳青柳红喜笑颜开，连连点头，这是他们做梦都想的事！

　　三人就细节讨论了一会，不知不觉夕阳已西下，小燕子知道不能再逗留，便起身告辞回府。

　　接下来几天，鄂弼怎么也不同意小燕子再出门，待嫁闺中的准福晋还出门乱逛，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西林觉罗府可就要从云端跌入泥潭了。

　　经此一计，小燕子觉得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想起来就开心。也正因如此，她觉得嫁给五阿哥没什么可焦虑的，只要有一技之长，有财富傍身，即便没有丈夫的宠爱又有什么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