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爻一个人坐在乐园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繁星点点,月光皎洁,思绪如少年发散,看着夜空,用繁星明月勾勒出浪漫的形状。
是那带着嘲讽笑容,红发红眸的人。
突然那人从夜幕中走出,提着两袋炸鸡柳来到了面前。
“看什么呢?给,你要的童年回忆。”
被纸袋的温度一烫,回神接过纸袋,看着这几天一直陪着自己的人,贪心的想再多看一会。
以往姜爻觉得那双眼睛像宝石,今天突然觉得这大概是一潭深水,潭中无生物可栖,终年清净不起涟漪。
也许潭水是温暖的,可深潭不流动,终究是死水。
饕餮看人呆愣愣的,怕姜爻是幻觉又发作就弯腰摇晃青年的肩膀。
姜爻慌忙收回视线,慌忙到没看到那潭深水掀起的细小涟漪,像是有一尾鱼甩甩尾巴,扰乱了清净。
“姜爻!姜爻!”
姜爻制止饕餮的摇晃和叫喊,笑的完美无缺“走吧,坐个过山车。”
听说死亡会有下坠感,让我提前试试。
……
“哎呦,两位帅哥麻烦把手牵一下,我们要拍一个整个过山车乘客手拉手的视频,前排就您两位,不拉太明显了。”
两人只得把手牵上,姜爻感受着干燥温暖的手心,回忆起每次痛苦害怕时饕餮那句“闭上眼睛,别怕,马上结束了,相信我。”
过山车启动,身后人群的尖叫也掩盖不住风的呼啸。
下坠,失重感来袭,姜爻握着饕餮的手,内心却出奇平静。
大概是习惯了,有饕餮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哪怕是死亡,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偏头看身边的人,只见他红发飘扬,面色平静,怎么说呢?饕餮这张脸,在姜爻这里无论怎样都是最令人心动的。
终点的工作人员已经准备了呕吐袋,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杂音中姜爻和饕餮格外安静,他们甚至心跳都没怎么变。
看看周围的普通人,想起自己以前下车会吐的时候,现在真的不一样了,太多都不一样了。
过山车玩的毫无感觉
,肯定要在去干的什么补偿一下。
……
姜爻不把自己累瘫不罢休,还想着往水上乐园跑。
饕餮暴力阻拦,趁着游乐场快没人了把姜爻直接扛了起来“老实点,不是说给我塑像吗?给我好好塑,时间肯定短不了,现在就去。”
姜爻在饕餮肩膀上徒劳挣扎,和水上乐园说再见。
好在饕餮没把姜爻扛进纪念品大厅,隔着一段距离就放下让人自己走。
……
饕餮在休息区静静看着一群工作人员围着姜爻。
“哇,小哥哥你做工好精细啊!学过吗?”
姜爻没有抬头专注手下的工作“学过一点,不过主要还是用心。”
“你这个是什么啊?好有气势好帅气啊!”
这次勾了嘴角“上古凶兽饕餮。”
“为什么要弄凶兽啊?因为酷吗?”
“不,因为我喜欢。”
……
饕餮没能见到半成品,因为其工艺之精美被拿去烘干时也是一群人围着。
姜爻走出来,看到了百无聊赖的饕餮,走过去挥了挥手里的两张摩天轮票“刚才有个姑娘给的,让我们去打发打发时间。你也去看看人类科技的风景。”
两个大男人作摩天轮是挺尴尬,不过姜爻和饕餮却不会,因为他们就是拌嘴也能拌到点。
不过也没有真的在上面拌嘴,而是姜爻在为饕餮讲述人类科技之美。
他想让饕餮更加融入社会,哪怕自己离开后饕餮也会不那么孤单。
饕餮看着姜爻在摩天轮暖光下有气色的脸和生动的表情,突然无法想象它变得惨白和死板。
那双眼睛俯视着城市的灯火
,像是把每盏灯的温暖都藏进眼睛,轮廓柔和的侧脸温暖明亮的眼眸,明明生命正走向末路却好像整个人都充满希望和期盼。
为什么?因为饕餮啊。姜爻都快死了还要那些希望,要那些期盼有什么用?这所有的希望和期盼是给饕餮的。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但他爱的人还有啊,那就用仅剩的岁月去推动,哪怕力量微薄也想把希望和期盼为他拉进一点再一点。
……
坐在回家的车上,姜爻已经累的睡着。
饕餮摩挲着手中上色细致自然造型逼真的原型小饕餮,眼中是抹不去的复杂。
按理来说凶兽的塑像,应该是有凶煞之气的,但饕餮细细感受着这塑像,没有一丝一毫。
会影响这方面的只有塑像的人,若是塑像时想着凶兽的凶恶残忍,那塑出来的像必然煞气极重。
反之若是满心欢喜和崇拜只会塑出接近神像的凶兽像,虽威严但正直善良。
但把上古四凶之首直接塑成神像……无法想象。
神像的塑成需要极其纯粹强大的信仰,以前的那些妖啊神啊的,要有一座真正的塑像也需要上百个信徒。
只有姜爻一个人,饕餮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一尊神像,有一个信徒。
在神像完成的那一刻,饕餮就清晰的感觉道了神像和信徒与他的联系,这就是天地法则。
人类的感情可以强大到这种程度么,以一抵百,这就是姜爻的爱么
。
等姜爻睡熟后,饕餮却是一遍遍抚摸着巴掌大的塑像,难以安眠。
第二天饕餮等到上午十点都没等到姜爻起床,着急下闯进卧室,青年缩在被子里,大半张脸埋在里面,枕头上明显有水痕。
他哭了。
饕餮在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又想起那张病例:后期会出现情绪不稳或极端的现象。介于病人特殊情况,暂无有效缓解方法。建议注意日常情绪,保护好自己。
饕餮放轻脚步靠近姜爻,跪在床边,看着姜爻睁着没有焦距的眼。
他表现的太过自然,以至于骗过了饕餮。
“姜爻?”从未有过的小心温柔,轻声呼唤,像是害怕吹走一片纸屑。
黑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只有眼角的泪水还在慢慢沁出,像是一个人偶,失去了灵魂。
不对,不像是情绪不稳,到像是下一个症状:暂时失去对外界不敏感事物的正常反应,陷入自我封闭状态,会时常伴有呼吸不畅和幻觉。介于病人特殊情况,暂无缓解方法。建议良性刺激病人感知。
饕餮感觉心脏被什么狠狠挤压,缓缓扶起姜爻,把人揽在怀里,手掌贴上姜爻的眼睛,在额头落下轻轻一吻,温声道:“闭上眼睛,别怕,马上结束了,相信我。”
这句话对姜爻总是管用的。手心被睫毛瘙痒,惊喜下放下手却又看到了悲伤垂泪的眼睛,像濒死的鱼不断散失水分。
姜爻苍白的嘴唇翕动断断续续的哭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用尽一切办法放下你……我就快放下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舍不得了啊……饕餮……我舍不得了……我真的舍不得了啊……”
饕餮看着眼泪一滴滴从姜爻脸上滑过,那眼泪就像刀子,又划在了他心上。
抱歉,我明白的太晚。
如今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他能做的只是继续这个拥抱。至少你的眼泪,我还可以帮你擦。
姜爻无力的趴在饕餮怀里,眼泪像断线珠帘不受控制。突然发狠似的咬向饕餮的肩膀,却又在咬到的前一刻只是轻轻擦过。
姜爻抬头看到那潭死水翻起了涟漪
,闭了闭眼,额头磕在了饕餮的颧骨,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饕餮……闭上眼睛……好吗?”
抱歉,我还没做好准备,看到你的眼睛我无法收复情绪。
饕餮听着那颤抖的声音,苦涩的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就听见了姜爻压抑的哭声,一声声嘶哑如的困兽,包含的东西仿佛要冲破包裹的躯壳伸出狰狞的利爪。
饕餮紧闭着眼睛,不发一言紧紧搂着姜爻,一滴眼泪却从缝隙中挤出,掉落。
姜爻的哭声好像把他的心都割裂了,头一次恨自己不通情爱,竟让姜爻等到了生命尽头。
“啪”
有一条红色的陶制小鱼摔在了地上,好在没碎。
姜爻用剩余的陶泥做了一条小鱼,可以掀起深潭涟漪的鱼。
姜爻埋在饕餮颈间一会儿才俯下身去捡,身体向床下前倾,却引得饕餮一紧张扶住了姜爻的腰。
姜爻拍拍饕餮的手,让人睁开眼睛。
饕餮看着红着眼睛对自己笑的人,眉头又有开始皱的趋向。
姜爻见状连忙指着小红鱼对饕餮道:“帮我把鱼捡上来。”
饕餮侧身捡起来通体红色的小鱼,
交给姜爻,温声询问:“有胃口吗?”
姜爻攥住小鱼点点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啊,我肯定睡过头了,但是我现在下不了床,有点后遗症。”
饕餮顺了顺青年凌乱的黑发“等我一会,给你端进来。
姜爻注视着饕餮离开的背影,摩挲着红色小鱼,低低喃喃“一尾游鱼入深潭,涟漪起千层。”
……
没人能阻拦时间的步伐,姜爻不能,饕餮也不能。
姜爻在阳台上用画笔细细刻画一尾红色游鱼。
深红色的潭水和鲜红的游鱼,潭水如镜面,除了那尾小鱼没有任何生命,只有鱼尾掠过掀起红色的浪花。
饕餮静静站在姜爻身后,看青年在阳光下作画,偶尔看向那副画,红色的小鱼就游入了眼。
姜爻的时间不多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
等姜爻放下画笔完成,饕餮上前俯身从后方抱住了姜爻,轻轻道:“和我去一个地方。”
姜爻侧头蹭了一下身后人的脸颊“去哪?”
“妖类和人类的联合政府,我们去领证。”
姜爻和饕餮的因果自从那晚的凶兽神像开始就解不开了。
深爱,本就可以影响因果,何况两情相悦,何况至死不渝,何况,一个人类为一只凶兽塑了神像,成了他唯一的信徒。
我们已经注定来世重逢,那就去签订那一纸契约,让我们的因果,缠的更紧些
。
……
当饕餮带着姜爻表明目的的时候,竟然是直接把九牙和凤凰炸了出来。
凤凰按着姜爻的肩膀郑重道:“小爻,你想好了,这可是会影响因果的。”
姜爻笑着拍拍师傅的手:“师傅我喜欢他那么久了,怎么能不领证呢?亏啊!”
凤凰看着这命不久矣的徒弟,她早就知道了。
算了,既然喜欢,那就去吧。
九牙那边反复开口都说不出话,饕餮看他这样直接道:“我爱他。”
九牙抬眼复杂的看了眼饕餮又看了看姜爻,最终只留一声叹息,和凤凰一起走了。
……
那一天终究是来了。
饕餮正给姜爻削着苹果,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有什么碎了。
姜爻突然身体一软,手中把玩的红色小鱼掉到了地上,陶瓷的粉末碎屑溅到地毯上,碎了。
饕餮连忙丢下手里的东西,心脏骤的一疼,是唯一的信徒命灯裂了。
……
姜爻躺在饕餮怀里,费力的掏出两枚戒指,张合着苍白的嘴唇。
两枚戒指一大一小,款式相同,通体深红色,中间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鲜红小鱼。
饕餮咬着牙,接过戒指,两只无名指带着同款戒指的手死死握在一起,却也无法阻挡命运将两人推远。
姜爻的眼睛弯起,就像戒指上那条欢快的小鱼“饕餮……我……爱……你。”
饕餮强忍的情绪在这句话下终于爆发,低头贴着爱人的脸,哽咽道:“姜爻……姜爻…………你早点回来啊……我等你……”
再抬头看到已经紧闭的双眼,声音颤抖着粘着稠重悲伤“你怎么走的这么着急……我还有话没说啊…………我爱你,姜爻……”
明明戒指都交换了,怎么就来不及听一句“我爱你”。
……
“姜爻,百年了,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闯黄泉路了啊……”
一个红发的男人站在一颗老银杏下,手里拿着一个带着裂纹的红色小鱼。
那尾红色小鱼死了,但是那潭死水却再无宁静之时。
……
“哎呀,前辈,您在这多久了,看您的装束好有年代感啊。”一个身体几乎半透明的小鬼围着一个身穿红色风衣的黑发青年问道。
黑发青年温和笑了笑“百年了吧。”
小鬼惊奇的透明的身体晃了晃“啊,这么久,您到底是什么忘不掉啊?”
黑发青年眼神温柔又悲伤道:“我的爱人。”
……
姜爻看着对面一脸不耐的阎王无奈道:“他说要闯黄泉路,我也没办法啊,我在这又出不去,他也进不来
。”
阎王烦心的叹了口气“你忘不掉他,还是早日修成鬼仙吧。我怕哪天饕餮把我冥界拆了。”
姜爻无奈的苦笑“鬼仙啊,那可是千万年啊。”
阎王转身准备走人“没办法,要是千万年间你忘了他就去投胎,要是忘不了就只能修成鬼仙。”
……
中元节那天,黄泉路上的雾气会淡很多,也许一眼望去,就看得见路尽头的故人。
饕餮稳稳站在那里,看着远处那熟悉的身影。
姜爻也看着路尽头的人,缓缓的笑了,路尽头的人也跟着他笑。
他们就这么遥遥相望,中间隔着那条黄泉路,去读取爱人眼中的思念和深情。
……
两条欢快的小鱼闪着微光冲破黄泉迷雾,最终交汇在一起。
我们终会重逢,至于以何种方式,就交给时间吧。
到那时,再去谈谈那来不及,说不出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