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一次回到了我生前的家。
家里依旧亮着灯,和上次那样,屋里不眠不休的依旧是我弟弟的哭声。
我和小爱蹲在门前的草丛里观察着情况。
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都躲在乌云后面。
黑暗,正适合我们生存。
忽然,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我和小爱急忙后退了两步,险些光线就照到了我们身上。
“我们还是要小心一点”小爱对我说。
我点点头,手紧紧攥紧了衣角。
人为什么总会觉得鬼会轻而易举的伤害自己呢?我不是鬼之前,也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老人嘴里的恶鬼,上天下海,无所不能,无恶不作,几乎是没有可以奈何了他们的东西。
直到现在,当我成为它们的一员时,我才发现什么是大错特错,我们不被容许接纳一点光,只能在无尽的黑夜里出来,即使如此,黑夜里人们肩膀上的明火,亦或是身上佩戴的护身桃符,都会让我们望而却步,束手无策。
我们没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在这世间中,我们是那么弱小,简直不堪一击。
与其说我们伤害人类,还不如说人类总在想方设法消灭我们,即使我们对他们的威胁甚小,只因为他们讨厌,他们恐惧,所以他们不允许我们存在。
至此我才发现,人类一直被世界优待。
可悲的是,他们从来不会满足。
“你爸妈大半夜开灯干啥?”小爱疑惑地问,被迫退了几步后,我们距我家的距离更远,几乎听不到一丝声音。
突然,院子里出现一个非常矮的身影,她搬着一个东西,踉踉跄跄朝这边走着,直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听到了啼哭声。
是我今年只有两岁大的妹妹。
“她这是要干嘛?”可能是怕我妹妹听到,小爱故意压低了声音,毕竟我妹妹才只有两岁,她看得到我们,也听得到我们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瘦小的身影,她搬着一个笨重的木盆,走到院子门口的压水井边,将木盆放到地上,从旁边搬来一块石头,踩在上面,将一碗水倒入压水井的入水口,她个子很矮,只有踮起脚,才能够到压水井的井杆,双手抓着井杆,双脚离地,井杆被拽了下来,来回重复了几次,出水口缓缓有水流流出来,流入那个笨重的木盆当中。
“她在洗尿布。”我说。
“啊,你说啥?”小爱似乎是没听清。
“我弟弟换下来的尿布,我没死之前,那是我的活。”
我弟弟每晚要换下来十几块尿布。
我活着的时候,需要每天早上五点,就将尿布洗好晾好,收拾完家务才能去上学,晚上回来还要将他白天换下来的尿布清洗干净,才能去写作业。
有一次,我只是露洗了一块,妈妈便将弟弟刚换下来的尿布扔到了我脸上,那几天恰巧我弟弟拉肚子。
当我手里拿着那块尿布,跑到门口打算冲洗时,外面刚好有几个同龄人在打弹弓,看到我,他们捧着肚子大笑起来,言语里尽是嘲讽。
“你看她脸上都是屎,笑死我了…”
“怪不得都说她臭,屎能不臭吗?不行了,笑死我了…”
……
“小蓝,小蓝,你又在想什么?”小爱抓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
“没啥。”我拍了拍她手背,缓缓低下头,“我只是有点心疼我妹妹。”
小爱也低下了头,我听到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她估计也明白吧。
我甚至觉得“来弟”比“招弟”更不幸,“招弟”有十岁了,但“来弟”只有两岁。
“害。”小爱又叹了一口气,只见她愁眉苦脸地蹲在那里,双手拖着腮,一脸无可奈何说道,“我们帮不了她。”
我又何尝不知道,我连自己都帮不了,更何况她。
“现在几点了。”我问小爱。
小爱四处打量了打量,“小蓝,今晚没有月亮,我不好判断。”
我朝她摆摆手,小爱往我身边挪了挪。
离我们不远处的“来弟”用力端起木盆,坐在我活着时经常坐的石头上,动作生疏的从盆子里捞出尿布,笨拙的揉搓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手里拿着一块尿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与小爱有些纳闷。
她怎么了?
正疑惑之时,只见她身体突然前倾,整个人扑倒在盆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原来她刚才睡着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哭什么!”妈妈从屋里跑出来,揪着她的耳朵恶狠狠说道,“让你下午洗,你跑出去玩,今晚不洗完不许给我睡。”
屋里又传来弟弟啼哭的声音,妈妈只好丢下这边,急忙跑了回去。
“怎么办?”小爱焦急地问,说好了今晚来敲门,却连门都碰不到,她拿起一块石子,不停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在干什么?”我问。
“我在想如何让别人知道你爸妈的真正面目。”她在地上画了一堆奇奇怪怪的我看不懂的符号。
“有了。”她突然兴奋地站起来。
我急忙将她拽下来,防止我妹妹看到我们。
“你跟你妹妹关系好吗?”小爱问我。
“说不上来。毕竟我们只相处了一个月。”
她从一出生就被我爸妈带走,直到一个月前才回来,而我平时在家的时间又少,“说句夸张的,她可能都没记清我的样貌。”
我说完后,小爱盯着我看了好久,我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突然,她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涂在我脸上。
“小爱,这是干嘛!”
“听我说,小蓝。”小爱说着不停地把我头发往下抓,头发遮住了我半边脸,“你生前是她的亲人,所以即使你现在靠近她,也不会对她造成伤害,她现在还未到三岁,正好能够看到我们,听到我们的声音,你现在过去,跟她说两句话。”
“什么话?”我问。
“你先问她,你姐姐呢?不管她说啥,你都要说第二句,你爸爸妈妈杀了你姐姐,你一直给她重复这一句话,让她明天见了人,脱口而出也是这句话,要想把这个事实传递给人类,我目前想到的只有这个办法。”
我明白了小爱的意思,借我妹妹之口,告诉世人真相。
想来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那我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我茫然地看向小爱。
我害怕,这个样子会吓哭她。
“最好不要让她认出你。”小爱跟我耐心解释道,“必须让她知道,你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去吧小蓝,我在你身后。”
我向着那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过去,期间我每次回头,都会看到小爱站在我身后,朝我摆出了加油的手势。
我深呼吸一口气,轻轻绕到我妹妹面前,蹲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
来弟放下手中的尿布,警惕地看着我。
很奇怪,她没有哭。
我想起小爱叮嘱的话,为了防止声音暴露我自己,我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姐姐呢?”我问。
她摇摇头,还是警惕地看向我。
“你爸妈没提起过她吗?”我多问了一句。
“我妈说我姐姐死了…”她稚嫩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鬼没有心,但在听到这句话时,心脏那个位置就像是用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那她们有说你姐姐你是怎样死的吗?”我极力控制住情绪问。
她再次摇摇头。
我双手握住她的胳膊,缓缓收紧手臂,良久,我深深呼出一口气,说道,“来弟,记住,你爸妈杀死了你姐姐。”
她的眼神突然恐惧起来,我又将那句话重复了好几遍。
你姐姐死了…
你爸爸妈妈杀死了你姐姐…
直到我听到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我伸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明天只要见到人,就要这样说,记得了吗?”我叮嘱道。
她看着我,点点头,眼里的恐惧淡下去几分。
鸡叫两声,尽管此刻天依旧很黑,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间。
我再次抱了抱她,不知道她能否感受到鬼身上的温度,鸡叫第三声后,我起身离开。
身后那句“我爸妈杀死了我姐姐还在被不停重复。”
来弟,保重。
……
我和小爱趁太阳出来时赶回了那间小屋子,进去之前,小爱手搭在我肩膀上,一脸得意地贴着我耳边说道,“小蓝,天快亮了。”
“是啊,天快亮了。”我喃喃重复道。
天快亮了…
有些东西也该冲破层层黑暗的桎梏,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