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芝阅读着这本尘封已久的《并波斯尔》,这是他第一次能有幸能目睹这本经历了千年的古籍。有时,当随着学习天文学感到疲倦的时候,他就会看一会闲书。
这部民间故事以第三人称的后人视角讲述了主角的生平。并波斯尔是木勒克人,生年不详,但大体上可以确定他生于木勒克纪年二十至三十多年左右,也就是那里失道的二三十多年后。尽管正道奇境还存在着,但光华外表的内部早已变得腐败不堪。
有关于并波斯尔出身的版本非常之多,就如同这个故事的版本一样。有说早年他是普通工农家庭出身的、有说他祖父任命将领的、也有说他生自愈发不得意的小商人之家的,等等诸如此类。而他的早年的作为也是众说纷纭:有打小来城市打工维持生计的,有在高级中等教育或是高等学校读死书的,有说他早年生性过于老实又居于苟且的,也有说早年生性躁动而放荡不羁的…总之,在他得道之后,便决意痛改前非,开始了自己真正的生涯。
最初,他开始热烈地向旁人传那丢失的道。旁人并不在意他说的那些话,因为他们要么认为并波斯尔和王公皇族是一路的,要么腐朽地认为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暴力颠覆者。
"为什么真理一旦被那些富贵豪强说出来,就染上了淫秽的恶臭呢?"并波斯尔时常思索道。他显然不是木勒克当时最早那些见证正道的人,他也不过就是在世界下落的时候拾起了它。见到绅士公子发出猥琐的叫声用言语那些凌辱被天真的女子,他心中无言作痛如刀绞;看到失了最初的愿望却又无法用正道来捍卫自己而急于奔波的快递员,也没有一点怪罪,因为可恨的根本就不是那些弱小的人。因此他从不相信"现实就是这样"这样看似合理的言辞,因为这无非是用来专门掩盖真相的诅咒。
他悲哀地意识到,失道的日子已有太久了,甚至连他也在下落的世界中离那真理渐行渐远。于是他寻遍了古今历史与哲学典籍,试图从这当中总结出一条历史周期律来以警戒世人。
他看到一群人沉浸在对日勒克的军事报复中,因为日勒克的皇帝曾经对木勒克发动战争。于是他说,错误并不在日勒克百姓的头上,那是日勒克的皇帝和王公的专制残暴,他们的教育给百姓和他们的子女杀人的邪念。
他看到一群人只研究战争史和民族史,却没有认真研究过社会生活史、政治制度史和哲学思想史,于是他说道,这种治史的方式只能是晦蔽而又匮乏的,它无法还原历史的全貌,也无法得到什么真正的历史教训。
并波斯尔又看到一个富豪满嘴漏风地念着道,还搬出一副圣人心肠的伪貌和老实人腔调,一边欺压当地的百姓索要高利贷,一边炫耀着名酒名车和楼房别墅。于是他骂,老天爷定要这个富豪死后在森罗地狱受下油锅之罚。因为这个人以正道为名行反正道之实,其实是个满脑子封建的猪头宗族。若用正道来跟这种人辩驳,怕是玷污了正道。
后来,正道之国沦陷于政变,木勒克也被军阀分割成若干块。人们起初并没有意识到哪里有什么不对,并不知道奇境的沦陷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并波斯尔也因为传道而被军阀扣上宣扬邪说的罪名,并判决处以磔刑。在走向处刑场的路上,并波斯尔看着两边的人群——他们有的神情麻木,有的心里愤怒却说不出话来。一个渴求知道真相的人问他:"你既然很透了那个灭亡的国家,那为何还想要重建它?"
"我之所以对那个灭亡的国家不满,仅仅是希望它能回到最初的样子。只是木勒克那些世家官宦们再也掩饰不住他们的野心,便把这正道奇境占为己有。"并波斯尔说。
那个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接着说:"你洞察历史的规律,倘若奇境不再,那未来的历史走向又是如何。"
"不通晓历史周期律的人在疯狂的独裁者宣扬的民族狂热中丧失自己,各种歧视致使木勒克到处遍布战乱和饥荒,到那时无数平民从家中被门阀士族掳到野外被迫忍受饥饿谋生。大量科学成果和思想著作也随之毁于一旦。"
并波斯尔死去的几百年后,再也没有人打探到有关木勒克的消息。后来,诗人们在那断壁残垣当中找到了文献中那些辉煌的城市的遗物,不禁感慨岁月的无情,却隐约又在情理之中。
"天文学是个好东西啊,你可以通过知晓星座的变位来了解我们所处的地理位置。两颗恒星可能仅仅相隔两光年的距离,但是我们看起来却认为它们很远;而同是一个星座的两颗恒星,二者的实际距离也可能是数百光年之遥。"李奥芝坐在车顶上赞叹道,"这就是千百年来与我们毗邻的若干地区之间所拥有的共同语言。人们只需要通过将头顶上的星象记录下来,就能确定两地之间的位置夹角、直线距离和更多其它信息。所以,没有人生来就不是对星空感兴趣的。"
"而在那些充满野心的政治家眼里,复杂的派系斗争仿佛就是他们的全部。为了将一切持异见者排挤在外,就会通过各种明面上或是暗地里的打击来挤兑无意或是有意触犯他们教条的人。是的,政治确实包揽了一切。但同样的,星空也能将一切籍由人所言说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古代的天文学家有时会用天文学术语来隐喻政治——即便在外人看来,这与封建迷信没有区别。"
"这些来自各个不同领域的黑话集结成束,在普通人看来无非是一套神秘学体系——这套黑话系统保证了我们不会被那些以政治作为职业的门客卷入政治风暴当中——它或许并不够哲学,但是却构筑了哲学隐喻的力量。当哲学被政治束缚了手脚,新哲学的形体便从这些深邃隐喻构建的骨架中汲取养分,等待旧哲学凋零衰败的那一刻一跃而起。"
"记住:我们是天文学家,但同时我们的心中也兼济天下。我们是政治学的敌人,同时也是政治的解放者——语文学家是我们的战友,地理学家是我们的后备力量;形画学士替我们表达世界观,教法学派与我们相爱相杀;考古学家向我们揭示历史的周期律,无名的记史者为我们指明北极星的方向;贫困的农人与手工业者则与我们一起,将星空中的一切竭力显现出来。"
这是《沉睡篇》中的一段语句,但每一次读起来无不令李奥芝振奋。《沉睡篇》是施米亚人留下的神话经典,相传是由第一批从天国降临的使者所创造,并与《弋音篇》《狂语篇》和《宇宙篇》并称为昔色克四圣典。在昔色克人的语言中,"施米亚"(شعمنا/Shemia)这个词有"难尽其妙"之意。
一座宏伟的城墙出现在司机目视的边缘。李文芝很快意识到,书上所言的星图边境第三大城市——茂原就是他眼前的这座庞然巨物了。
和首都景河不同,茂原并没有什么充足的矿物产品,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却拥有整个星图边境最丰饶的文化资源。阻挡在在马维亚高原尽头、克兰尼山山脊下的茂上都大学,便是星图边境北部最赫赫有名的高等学府。茂上都开设了教法学、天文学、哲学、神学、数学、医学、精神分析、自然科学等科目,凭借着百科式教育培养了不少杰出的人物。
来到茂上都的咖啡馆,里面看起来十分洁净。这里既是外人读书的场所,也供有学院内外学问的人探讨问题。
常春回答苏蒙:"你可能会看到《星图学探讨》这本书——里面讲的都是些知识型的历史沿革,但你翻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天文学这样的内容讨论,事实上:更适合语义的书的译名,应该叫《对环地中海-历史哲学-历史周期的探讨》。其实这不能怪你——这是因为国内翻译者一时头脑发热所致。当然,如果"Arouncle-Mediphistology"这个词没有采用这种诡异的构词法,那么它可能不至于在国内哲学圈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不过即便是这种看似毫无头绪的翻译也是有一定合理性可循的。这来源于作者在这本书中的一个比喻:"在地中海的两侧发生着此消彼长的思想运动——伴随着一系列漫长的知识型更替,当地人对世界的认识似乎回到了最初的位置——或者说,环绕着理性为圆心的同心圆按照一个标准抵达了近似同一夹角的位置。它宛若一副可以转动的星图一样,每个知识型就如同星图上的每一个星座一般,在当地人思想领域的天空中环绕"理性"这颗北极星随之转动。"
"ism"这个后缀,我们译作"主义"。在现代人眼中,"它以一种意识形态呈现在我们眼前。同时,"ism"这一发音又对应了阿拉伯语单词中的"星名"。倘若我们以后现代视角再次观察世界历史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那这不像是在"世界之夜"中观星呢?"
"说的有道理,"张栩风点头赞同。"现在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为什么《来自动物园的危机》里主角这种冷静的性格能跟乔松混在一块,这是不是有些破坏人设了?"
"我看未必。"乐典回答,"因为李涛本来就有对动物园不信任的态度。乔松这个刺客更是如此,他的性子显然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种安定的人,自然也不会对动物园的那套话术所信服。"
"那怎么理解小说中名为"二狗"的那个存在呢?这个角色在《来自动物园的危机》的第三十一章首次以'二狗'的名字出现,之后又以各种不同的名字在小说中离散地现身。"张栩风追问乐典。
"这么说吧。二狗是其实是《来自动物园的危机》里的人形怪物,祂几乎无处不在。只要祂换一个名字在小说中出现,祂的形态都会随之改变成别的样子。毕竟,你看见过哪个共同享用一个记忆的神话生物呢。而孟星也这个女角色作为一种超自然的灵媒,与祂进行了一次崇高感应,这也算是最吸引人的地方。"乐典回答道。
"并不是。"一句话打断了乐典津津有味的讲解,"二狗之所以被称作'二狗',是另有其因的。"
乐典回头就像身后发出的那个声音,一个二十岁的青年将背包放在椅子上,然后喝了一口水。李文芝看了一眼乐典,然后对张栩风说:"只要你从'二狗'这个词作其它比较,你就立马会知道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
"'二狗'这个词的在当地的本土拼音拼写为'ego',对应了拉丁文中的'自我',引申为哲学上的'主体'。人们习惯性地自称为'我',因此,'二狗'就拥有了一切能指代的名称,因为'二狗'是一个纯粹主体——也就是说,'二狗'是'自我'所指的具象化体现,TA认识一切且不被任何事物认识。小说的作者Temanik在平面上致力于刻画一个存活于纸上的超自然存在,但同时又不让TA阻碍到剧情部分的进展,其实目的只是为了让读者有读下去的动力,而不是出于某种简单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