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士希望通过拆解监狱、部分开放监狱高墙以及对监狱的质疑本身作为来作为替代监狱惩罚性质的方案。通过社会施加各种压力来惩罚犯法者(包括犯法者的自责),按照这些人士的说法,此举能在一定程度上解放犯法者。
但,监狱的职能也与此同时也得到了解放。原本仅限于对监狱内部的控制,将它的四肢伸展到社会中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为了实现这种惩罚机制,如何让社会向犯法者施压就成为了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这些精英人士清楚地知道,一旦他们失去了把控整个社会的力量,那么他们的伎俩就要玩完了。
人们逐渐意识到这样一件事实——任何对监狱的替代方式,最终都只会扩散和扩大对社会身体的控制。在人类有史记载几千年来,惩罚似乎是一个不言自明的概念,很少有人对惩罚的研究视作历史上的重要主题。
与其去思考监狱的替代方案,不如去想监狱这一手段的目的——惩罚的目的是什么,以及对惩罚的必要性所做出的反思。至少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一直以来,监狱空间都是权利和法律的绝对例外,是一个"强制剥夺、压抑性的地方"。在法国,监狱是从事非法交易的地方,而且这样的交易不仅是囚犯生存的方式,也是看守生存的必要条件,因为在这座充斥着犯法行为的建筑内,他们也无法忍受这地狱般的处境。
《监狱惩罚及其替代》揭示了大型社群的当权者在不同的非法主义行为的异同,管理不同非法主义行为的目的,以及大型社群是如何从犯法中榨取利益的。
"…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结束的,"景瑶回答,"按照这些圈子内部一贯的作风,他们很可能要线下找地方打一架。"
"这不就是几个圈子的冲突吗,怎么搞得跟诸国混战似的。"章梓夏对八卦不感兴趣,将手上的《从吟游诗人到摇滚歌手:两千年非主流文化观止》放在一边说道:"难道这些人不怕坐牢吗?"
"根本没用。这些圈子里雇来干架的人几乎都是有前科的,"景瑶说,"监狱里的囚犯之所以能打,就是因为他们都在监狱里练的,警察一点也不管。等到他们一放出来,就会接着犯罪。"
"唉,玩游戏最开始的目的难道不是寻找在现实中被搁置了的感受吗?"章梓夏感叹道。
"是啊。每个圈子的意见领袖都在不断变换着,就如同历史上的王朝更替一样,"她说,"无论那些史官的笔下叙事再如何动人,人们终究会意识到有这么一天,自己将会被曾热爱的土地所抛弃。于是流民们不得不踏上险象环生的旅途,无数人究其一生也未能找到供他们安身的沃土。"
"好熟悉的句子。我记得是不是哪本书上的原话?"
"那本书的世界观很有创意,"景瑶回答,"但要说这本小说的名字…我好像也有些不清了。"
"这本书就精巧在,小说把现实的互联网比作一个多元宇宙,其中的每一个宇宙就对应了互联网的各个领域,比如"迦摩"这个世界就是'Game'这个词在这个多元宇宙的变形,"阿克喀明"就是"ACGN"的连读在通过逻各斯变异后得到的。"章梓夏边说边回忆起来,"而宇宙之间也可以相互通达的。迦摩世界在小说中又是根据阿克喀明世界的迦摩半岛而得名,因为迦摩半岛是早期通往迦摩世界的一种方式。在我们的现实中,"游戏"这个词的范围又与"ACGN"一词有重合部分,刚好又象征了小说中迦摩世界与有阿克喀明在有些地方是可以相互通达的。"
"这也难怪狄巴德有个生动形象的比喻,尽管它更像是一个文字游戏。"在现实中"这四个字的音序是'zxsz',而"在小说中"这四个字的音序也是'zxsz'。"景瑶说道,"假如我们从"zxsz"这个角度去看,那么生活在现实中又何尝不像是生活在小说中呢?假如生活在小说中的人们真的有生命呢?假如他们可以通过某种观察着现实中的我们,那么谁才是生活在小说中的人呢?又或者,小说本身就不是被它所谓的作者写出来的呢?"
"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你不说别的,小说里有几个国家确实跟几个现实中的政权有点像。比如说那个亚述儿帝国就很像蒙古汗国。首先它是个由部落联盟建立的政权,在吸收了附近各个政权的科学技术后,获得了强大的军事力量。"
"我觉得也挺像。"她回答章梓夏,"而且,亚述儿最后还和蒙古帝国一样分裂成了五个部分。最大的贾兰汗国吞并了歌利亚汗国;马萨安汗国征服了远西世界;歌利亚南部的那个汗国后来又发生了分裂后,西边又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基伊塔帝国——贾兰汗国相当于元王朝、歌利亚相当于窝阔台汗国、马萨安类比金帐汗国,而帖木儿帝国又是依靠西察合台汗国的基础上建立的,不得不说真是个巧合。"
"现在我有个问题想问,为什么各个圈子的冲突都会上升到意识形态层面呢?"章梓夏说。
"那你不如去想想,意识形态需要哪些载体呈现出来。"景瑶说道,"在通俗的史书上,意识形态之间的分歧表现为多个政治实体/亚政治实体间的对立,包括且不限于实际意义上的国家、未得到承认的地方割据势力,以及各个学术领域当中的学派等这样的旧社群。"
"而到了现代,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计算机不再是仅限用于最初的计算当中。没错——游戏、动漫、小说,这些新社群的诞生,开始瓦解传统国家、宗教和民族的结构。人们可以通过游戏体验获得自身的满足感与认同感,而不需要传统国家与宗教提供的那些需要门槛的仪式体验。"她接着说,"这些新社群是取代旧社群的中坚力量,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始于德意志地区,尽管那个时候欧洲还没有互联网。而互联网的诞生也加速了社会社区化的进程,每个动漫、游戏或小说内部的政治主张,为它们圈子的意识形态奠定了一个相对单一化的基础。事实上,光是一本书就可以对世界产生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如果从当今新社群的角度观察古代世界的宗教,就会发现它们的思想核心都汇聚在自己的书中。这些书通常被称作"宗教经典",也是宗教内外的人们对这些书的一种非其本身的习惯性视角。"
"社群形成的基础就是人的认同感,无论它是传统旧社群还是伴随互联网产生的新社群。长期受到异化劳动的人会逐渐丧失主体性(如果劳动对人自身毫无价值,那么这些人就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劳动,被迫陷入对'寄生性享乐'崇拜的陷阱),为了防止外在的符号化,人们又希冀于通过另一种符号化来抗拒这种外在的定义。"景瑶继续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所接受的那一套符号系统已然被视为一种"超越性存在",获得了不允许被质疑的力量,使符号系统从属的社群垄断了足够的暴力来统治圈内外的人(费尔巴哈需要意识到的是,并不只有宗教会产生这样的异化。只要是一个以社群形态构建的社会,这种状况就会无法避免地产生)。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统治阶级的工具——这句话对作为社群的宗教和民族也同样有效。"
"而现在,新兴的社群开始威胁到传统社群的秩序。这是一个从社群向社区化过渡的一个过程。在新旧暴力机器的更替中,现出了一片不属于任何社群的剩余地带,这将是历史的突破口。"她说,"只要你细心观察历史,就会发现传统民族往往和现代民族有些不一样。比如说腓尼基人擅长航海与经商,突厥人建立的部族曾为柔然汗国提供铁器制品——这些民族在相当程度上是与各种职业相互绑定的。直到交通工具的发展使世界各地的文化交流越来越密切,农耕民族、游牧民族和商业民族的划分才开始慢慢被淡化。"
"一部分人能看到,古代社群间的争斗中不仅体现在武力上的冲突,也体现在在思想上的分歧。"她说,"但他们看不到的是,在社群的内部,高阶层通过设立军队、监狱和法庭等暴力机关来占据包括知识在内的生产资料,而代价是剥夺底层的示威权和话语权使其转化为暴力。因此在社群当中,是没有自由可言的。社群之间的冲突,也就是"暴力冲突"——作为一个释放暴力的过程,会无可避免地释放一部分示威权与话语权,无论社群是否有这一目的使它的存在得到社会的合法性。总之,社群中产生的这种不属于它的夹缝,为社会中的人们重获了历史的可能性。当然,这些由历史可能性创造的夹缝会被社群用暴力再次缝合起来,因为那些社群顶端的人知道,一旦他们不能阻断历史可能性的发生,那么他们在社会中的政治基础就会土崩瓦解,所占的一切示威权与话语权在会释放的一瞬间会如同冲击波一般摧毁掉他们的恐怖统治。"
"就比如,古代国家的那些刑罚手段?"
"嗯。"景瑶点了点头,"像古代欧洲惨绝人寰的铜牛刑。"
章梓夏瞬间说道:"我知道这个!好像是在古希腊时期出现的。具体就是制造出一头空心的金属牛,将犯人装入牛的内部,然后用火加热铜牛。里面的人发出痛苦的嘶吼,从铜牛的口中传出来却像是一头牛在叫一般。"
"如果你吃过火锅,你就会知道里面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你把生肉片放在金属壁上,肉片很快就会粘在火锅上。用筷子抠下来极为困难,上面还会有紧紧黏住的肉沫。"景瑶推了下自己的眼镜说道,"这样你就能想象出刑后铜牛的内部,烧焦的人肉粘在牛体内的样子。"
"难怪发明这种刑罚的人会第一个成为试验品,"章梓夏说,"真是活该。"
"然而就是这种摧毁人类精神底线的暴力,被古罗马的暴力机关所吸引,借而成为了虐待民众的恐怖刑罚之一。嗯,不少基督徒也受到了这样的迫害。"她咳了一下,一些面带严肃地说:"我再说一个古代中国的例子。你肯定知道斩首吧?"
"啊,砍头竟然还能有讲究?"章梓夏若有所思道。
"古代的那些刽子手砍头的时候,是不砍到受刑者第三脖颈骨的。因为,为了让头卡起来的样子更残忍,作为施暴者的刽子手不会将受刑者身首一分为二。这些恐怖的刑罚,就是社群向其中的人施暴的行为。"景瑶说,"失去了武力和语言的对抗力量的人们被迫向社群的暴力妥协。受刑者的亲属恳求刽子手为了让自己的亲人看起来死得体面些,还要给他们送一笔断头钱。更何况,有很多人都掏不起这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