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床上慢慢的走下来,听见门外护士和医生焦急的说话声。她靠在门边,隔着一道厚重的木板门仔细窃听。
“她的精神很不稳定……惊吓过度……”
费尔兰特做了一个跌宕起伏的梦,迷迷糊糊的分不清现实,没等她从窃听中反应过来门猛的从外面推开,费尔兰特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还好身旁的桌角让她扶了一下,才避免了难看的局面,费尔兰特微微扬头,看到了眼前男人铁青的面容,这不由的让费尔兰特打了个寒颤。
“费尔兰特·阿肯斯。你为什么晕倒了︖”
男人严肃威严的话语传入耳边,费尔兰特害怕的想要逃离。
“我……”
“闭嘴,我不需要你的解释。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丢人︖像你那个懦弱的母亲一样,怎么会被送到医院来︕︖精神不稳定︖你真像个精神病。”
费尔兰特呆呆地看着怒气冲冲的父亲转过身走出长廊,她张张嘴一句话都没有说,最后也慢慢的转身,回到了床上。费尔兰特抱着那个玩偶,看着它纽扣的眼睛,上面缝着漂亮的十字。
医生走进来站在窗边,亲切的摸摸了费尔兰特的头,又怜爱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睛里的十字。
“她两年前走进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呢,多精神,调皮的小孩。”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的母亲……”
“可怜。”
“多可爱的小孩啊。”
“可惜了。”
“如果不是……”
费尔兰特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冷冷的注视着医生摸着她的脸,摸着她的头,牵着她的手。每一句话都是温柔的语气,她抬起头看着那个医生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眼神里的感情和母亲的几乎一样。
是医生怜爱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还是,还是我的妈妈从来没把我当做孩子。
从此之后,费尔兰特再也没有开口说过话。大家都以为这个伶俐活泼的小孩一夜之间哑了,每个人都是怜惜的语气,怜惜的眼神看着她。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从母亲的遗像前走过去,大家歪过头,捂着嘴窃窃私语。
“这孩子怎么没有哭一下︖”
“是不是吓傻了︖”
“这孩子怎么没有看一下︖”
“是不是吓傻了︖”
“这孩子怎么没有……”
“是不是吓傻了︖”
费尔兰特只是平静的走着,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她心里憎恨着,但她又没有表现出来。
她想。
我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为什么要可怜我,我一个人也可以……︕︕
费尔兰特,你为什么不笑,你看你以前的照片,多可爱呀,笑一下吧,你之前笑的多好看呀,你之前最喜欢笑了,笑一下吧,费尔兰特,和我说说话呀。
——我不要。
从此活泼调皮的费尔兰特突然沉寂下来。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穿衣,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二楼,所有的女仆都不准入内。
她每天看镜子,看自己的眼睛,看着那个十字架。
就是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毁了我。
也是这个东西,他们都崇拜我,羡慕我。
我恨。
费尔兰特猛的惊醒,揉了揉额头。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怎么突然把已经忘掉的,过去的故事都想起来了。……做了个跌宕起伏的噩梦呢?
她缓缓起身,穿上衣服。下楼,吃完早饭,然后走在路上,远远的看到琅福尔走在前面。她张张嘴,有些生涩的叫“禄司”。
少年缓缓回头,一头金色秀发在初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光彩夺目。
“怎么了,费尔兰特︖”
“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啊,是吗。想要讲给我听听吗︖”
费尔兰特转头看着禄司的眼睛。眼睛不会骗人的,她从小就学会了看别人的眼睛,也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对她漏出这么关切的表情。
“……快去上课吧。”
费尔兰特上课不再是一个人了。她和禄司形影不离,他们从成片成片的桃花树底下走过去,直到一个学期结束,进入漫长的假期,他们也形影不离。
费尔兰特不喜欢假期,任何一个假期,或长或短的假期。因为一旦不能去学校,她就要回到家里,每天练习自己厌恶的小提琴——那是母亲生前最喜爱的乐器。
“你在练习小提琴啊?真好听。”
“我不喜欢小提琴,我只是为了讨好母亲才练。”
她看到禄司愣了一下,她转过头去,有些后悔自己突然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但禄司看起来并没有怎么在意,他轻轻的啊了一声。
“费尔兰特,你喜欢什么乐器啊︖”
“我喜欢……小提琴。我只会拉小提琴。我喜欢小提琴但是,但是我的母亲也喜欢。我只是为了让她高兴,我喜欢小提琴但是,我从来……不高兴。”
“我不会拉小提琴,你想教我……”
“想。”
费尔兰特急切的出声,她看到禄司也像她一样笑了一下,然后拿起了旁边的另一只小提琴,学着费尔兰特的样子,架在肩膀上。
“你怎么这个样子……哈哈哈……”
“啊︖是这样吗……那你教我︕”
费尔兰特拉着小提琴,禄司合着她的节拍一点一点跟着拉。他时不时侧过头看着费尔兰特的神情,然后看到了她沉醉的闭着眼睛,手优美的划着弧度,拉着悠长的音乐。
他停下来看着费尔兰特为自己拉的歌。
曲终,费尔兰特才停下来,如梦初醒的站在那里,发现忘记带上禄司一起拉。她尴尬的放下小提琴,刚想说什么。
“你刚刚拉的开心吗︖”
禄司什么也没说,只是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你刚刚有在听吗︖”
“听了。”
“那我就很开心了。”
两个人坐在学校外围的高墙上,看着里面恣意盛开的桃花。春天马上就要过去了,但桃花还在极力挽留,尽管花丛里已经生了点点新绿。
她侧过头看着望着夕阳的禄司,他转过头,眼含笑意的看着她。夕阳的金芒尽数落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圣洁又高贵。
“禄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在他们认识一年之后,费尔兰特才想起来要问一句。也因为她短暂的人生里,禄司是她见过的,对她最好的人。哪怕是有所目的,费尔兰特也心满意足。
但是禄司看着她的眼睛,用他家特有的竖瞳注视着她的十字瞳,在她问完的一瞬间就给出答案。他说。
“因为我对你有好感啊,我们是一样的人。”
费尔兰特耳朵又红了起来。她急切的想要确认禄司嘴里这个朦朦胧胧含糊不清的“有好感”。
“有好感是什么意思……︖”
“就是喜欢啊。”
禄司别过头,给费尔兰特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