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长廊，没有开灯。
费尔兰特走在里面，摸索着墙壁，一点一点往母亲的卧室走去。窗外下着暴雨，父亲在外出差，屋子里只剩下女仆，母亲，和费尔兰特。剧烈的雷声响了，她哆嗦了一下。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不说话。妈妈︖你在哪。”
她的声音困在长廊里不停的回转。和雨声一起。
雨声，雨敲在屋顶上，落在树叶间的声音，雨落在地上和泥土融为一体的声音，雨被风吹起来的声音。
咚咚，咚咚。
费尔兰特摸索到了母亲的卧室门前，惊喜又兴奋的推开门。她不是被母亲养大的，仅仅远远的看过两眼。但是现在，她推门走进去，母亲就在屋子里。
费尔兰特想，她可以在母亲的怀里睡觉了。
“妈妈︖你在哪。……”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屋子里和走廊里一样漆黑。她借着窗帘微弱的光看到屋子正中央悬着一道黑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打开窗户后，正要出声。
窗外闪过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突然照亮了屋里的黑影。费尔兰特看到了此生不能忘记的图景，虽然只有短短的两秒。
她的母亲吊在房梁上，无力的歪着头。窗外的风和水滴混进来，吹的母亲像一块悬在房梁上的布，晃动着。她穿着惨白的连衣裙，脸和布料一样苍白。双手垂下来，随着身体晃动而晃动。费尔兰特愣住了。
那个好像她的母亲，那个前天还在疲惫的着看她的母亲。费尔兰特站在那里，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浓稠的晃动的黑影。
窗外的雷声隆隆的响着，但是现在她已经听不见了，她的耳朵里塞满了面前这个女人，死去的女人对她说的所有话，一句一句的像电影的倒放。
雷又闪了一下，她看见母亲曾经白皙细长的脚腕变成了诡异的暗绿色。上面落着片片暗红色暗紫色的尸斑，雨水落在她的身上，又从脚尖滴下来。
母亲的脸垂下来，眼睛像是看着她。
费尔兰特仿佛听见很久以前母亲对她说的一句话。
“焚明，和妈妈一起死吧。”
耳朵里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只留下急促的心跳。
砰，砰。
砰，砰。
雨声，雨敲在屋顶上，落在树叶间的声音，雨落在地上和泥土融为一体的声音，雨被风吹起来的声音。还有屋子里的雨，顺着肉体滑下来，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些声音和费尔兰特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她的胸脯快速的起伏着，她张着嘴来呼吸更多的空气，尽管这空气浑浊，还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费尔兰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比面前的尸体还要惊悚，她脸色苍白，血红的瞳孔颤抖着。
砰砰，咚咚。
砰砰，咚咚。
直到飘进来的雨打湿了阳台，随后费尔兰特才张张嘴，发出了凄厉的，几乎破音的尖叫。
“啊——︕︕︕︕︕︕︕︕︕︕︕︕︕︕”
女仆被吓了一跳，以为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闹了鬼。她们小心翼翼的打着手电走向费尔兰特母亲的卧室。打开门，闻到了空气里烂肉的臭气，他们看到了跪在地上呕吐的费尔兰特，看到了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穿着惨白连衣裙的女人。
她的脚尖向下滴水，落在费尔兰特的背上，顺着她抖动的身体又滑下去。女仆们震悚的看着这样的画面。
费尔兰特是想哭的，但是一张嘴，却跪在地上吐了出来，眼泪和呕吐物一起落下来。她的眼睛永远睁着，她怕自己一闭眼就会像母亲那样死掉。苦，苦在她的喉间，舌面上散开。内脏揪成一团，心脏抵在喉咙。
窗外的电闪雷鸣她似乎已经都听不见了。耳膜颤栗的鼓动她的心跳声，耳鸣急剧加大声音。她听见警报一样的声音，又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去……去写信给……给阿斯肯大人……”
急匆匆的一个女仆跑过去。
“小姐……把小姐送到医院……快送……”
急匆匆的两个女仆上了车。
“处理……夫人的尸体……”
急匆匆的三个女仆进了屋。
“……”
费尔兰特做了很多噩梦。她朦朦胧胧之间睁开眼，看到面前有两个女人焦急的看着自己。两个人长得都那么像母亲……这么想着，她又昏了过去。
她梦见儿时从门缝里看到父亲撕扯着母亲的头发行走着。她梦见母亲呜咽的哭声，梦见母亲看向她时冷冰冰的，充满憎恨的眼神。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呢。
父亲，母亲，一样冷冰冰的，充满憎恨的眼神。一样冷冰冰的，充满憎恨的语气。他们说，费尔兰特，你走出去。费尔兰特，你去边上待着。费尔兰特，你回到屋子里。费尔兰特，你……。
我做错了什么吗。
“费尔兰特，你为什么不去学校……︖”
“没有人和我……”
“闭嘴︕我就没有见过你这种丢人的孩子︕再丢我们家的脸，我会把你，和你的母亲，一起丢出去。”
“费尔兰特，你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哭……︖”
“我害怕的要死掉了……”
“丢人︕你怎么能在别人面前哭︕你就像你那个没用的母亲，都是畜生不如的东西……只知道哭︕”
“……︖”
“……”
“……︕……︕”
天旋地转。她感觉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又看到了母亲的微笑，她没见过的微笑。母亲温柔的叫她过来，让她把头可以枕在母亲的腿上。
她粗糙的手一下一下抚摸费尔兰特的头发，手却是冰凉的。费尔兰特刚想告诉母亲她的手很冰凉，歪过头看向母亲，然后看到了她平静的像一潭死水的眼睛。
“焚明，和妈妈一起死吧。”
“不……︖你在说什么，妈妈。”
“焚明，和妈妈一起死吧。”
“我才不呢……妈妈，你在说什么︖”
“焚明，和妈妈一起死吧。”
“我……”
“焚明，和妈妈一起死吧。”
“……我︖”
她温柔的声音一次次在头顶响起。
“焚明，你不是最喜欢妈妈了吗︖焚明，你不是要一直陪着妈妈吗︖焚明，你难道不讨厌这个地方吗︖焚明，你不是最喜欢妈妈了吗︖焚明，你不是要一直陪着妈妈吗︖焚明……和妈妈一起死吧。”
“好。”
她又闭上眼，像坠入海里的人，一层一层的落下去。
她看到一个年幼的自己，抱着母亲送给她的玩偶，追着面前急匆匆走着的女人。
“妈妈……不要丢下我……妈妈……”
身前的女人急匆匆的走着。
“妈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妈妈……”
身前的女人急匆匆的走着。
“我不成为妈妈的人偶……我要一个人活下去……”
“我讨厌爸爸，我讨厌妈妈，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我要活下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讨厌我自己……我连我自己都讨厌……”
她看到一个费尔兰特跪在地上哭。她看到两个费尔兰特在地上哭。她看到三个费尔兰特哭。她看到四个费尔兰特。她们没有哭，她们拿着绳子，绑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踩在凳子上把绳子的一头挂在房梁上，然后一齐从凳子上跳下来。
“焚明，和我们一起死吧。费尔兰特，和我们一起死吧。焚明，费尔兰特，焚明，费尔兰特……”
“嘻嘻，和我们一起吧，嘻嘻，你难道想被丢下，嘻嘻，和我们一起吧，嘻嘻，你难到想被丢呷，嘻西，合我们一期把，西西，匿暔道响悲都呷……”
“我不要︕︕︕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绝望的吼出了声，身边充斥着许多个她尖利的笑声。她们围着费尔兰特嘻嘻的笑着。突然眼前一白，她又看到一个被绳子吊起来的玩偶。
是母亲送给她的那个。
玩偶背对着她。费尔兰特刚想转过去看看她的正面，然后就看到玩偶慢慢的转了过来，纽扣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玩偶突然笑了起来。
“焚明︕和我们一起死吧︕︕没有人丢下你了，和我们一起死吧︕你再也不感到痛苦，你不会再恐惧︕加入我们吧，和我们融为一体吧，我们合二为一……嘻嘻……嘻嘻嘻嘻……”
“我不要︕︕︕︕︕︕︕︕︕︕︕︕︕”
砰，砰。
砰，砰。
她的心跳又剧烈的震动起来。
耳边所有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刚刚纷乱的景象也消失了。眼前看到的只剩下光透过眼皮留下的光晕。
唔。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天花板，明晃晃的灯有些刺眼。她闭上眼，感到眼睛一阵疼痛。她睁开眼，看向灯光时眼睛留下了眼泪。
然后，她才慢慢的抬起手，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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