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一过，沉香、小玉和三圣母便一同回了刘家村。三圣母因为沉香的伤情，早早便带信给刘彦昌，让他将沉香的情况转告给丁家，并重新约定了见面时间，丁家同意了。此时约定的期限已到，沉香终归还是要再次面对这段旧缘。三圣母希望丁香最终能想通这一切，放过自己也放过沉香。但她心里也有隐忧：若此事无法善了又该如何？可无论怎样，沉香和丁香都不能再维持这个婚约了。她和彦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必须得为沉香撑着，不能再让他独自一人承担。
沉香和小玉已经在刘家村休整了两天，到今天是第三天，也正是丁香要来刘家村给沉香一个答复的日子。
丁香这次是一个人来的，她来之前说服了丁夫人让她自己前往刘家村，她想不受打扰地同沉香谈；而母亲在身边必定会于心不忍，只一味地给她“做主”。她不想沉香因为长辈的干涉而更加反感她，所以即便心神不定，她还是坚持自己赶来见他。
只不过踏进刘家大门的那一刻她有些失落，她看到了三圣母，而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并不在里面。
“丁香，你来了，快进来坐。”三圣母今天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门，而刘彦昌此刻正在厨房忙活。
丁香不自然地笑笑，步履微滞。三圣母见状快走了几步迎上来，将丁香带至正厅坐下。
三圣母仔细打量了丁香一番：她妆容清淡，仍穿着翠绿衫子，只是几月未见消瘦不少，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丁香坐下后不知该如何开口，双手交错在身前拧紧，略微移开视线看了看周围。
三圣母心下明了，微笑道：“丁香，你一路赶来肯定累了，先稍坐片刻。沉香一大早便到他舅舅那里取补身丹药去了，过一会儿就回来。”其实沉香是带小玉一起去的，如今他们二人两情缱绻，不能稍离片刻。即便只是单纯地出门取药，沉香也怕自己一走小玉在家闷得慌，最后还是决定带她一起出去。不过三圣母不打算把这些细节透露出来，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过于刺激丁香。
“哦，好…没关系，我等他。”丁香被三圣母如沐春风的气质感染，来时的局促不安仿佛消失了，缓缓呼出一口气，对着三圣母挂上一副她自认为还算轻松适意的表情。
三圣母观察着丁香的反应，试探性地问了问：“丁香，你考虑清楚了吗？”
丁香一愣，没想到三圣母如此直接了当。
“我…考虑地差不多了…其实我……”丁香的唇不自然地颤抖着，说不出一句整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来之前已经想好要说什么了，可话到嘴边，居然还是难以出口。
三圣母会意，轻拍丁香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没关系，说不出来可以先缓一缓。”她倒不想逼迫丁香什么，只不过见她失落憔悴，心有不忍；又想到这几个孩子经历的一系列变故，实在不能不令她感慨唏嘘。
终于，丁香挣扎半晌，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知道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我想最后陪他过一次生辰，过完之后我不会再打扰他了…”丁香心情复杂地咬了咬嘴唇。其实沉香的痛苦和为难她比谁都清楚，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舍不得放手罢了。
“丁香，你能这样想，真的很好。”三圣母握住丁香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其实…”丁香闭了闭眼，还是说了出来：“我舍不得，我真的好舍不得！我不想我以后的人生都不再有他了，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不止小玉一个，我也可以，为什么他从来就看不到我呢？”丁香顺势趴在三圣母肩上委屈地哭了，“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明明和他有婚约的是我，为什么他就不能多爱我一点呢……”
三圣母摇头叹息：“丁香，情之一字最是难解，不是一个人努力就行得通的。”
“可是…为什么要给我们订下婚约？！”丁香控诉道，刚来时的通情达理渐渐失守，“为什么早点遇到他的人不是我！”
“丁香...”三圣母皱了皱眉头，这孩子还是看不破吗？
“明明和他有缘的是我，却被人后来居上…”丁香慢慢从三圣母怀中挪开身子，抹了把眼泪，面上渐渐浮现起不甘。
正当三圣母欲开口劝解时，一道清朗明亮的声音恰好传来：“娘，我们回来了。”
丁香下意识抬头，沉香俊秀挺拔的身姿就这样直直撞进她眼里，包括他脸上那抹没来得及收回的笑意。她有一瞬的恍惚，又带着一丝痴迷。但是，当视线转移到他旁边牵着的人时，她突然觉得眼睛被刺的生疼。可她移不开目光，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们，像被钉在原地一样。
而在沉香看见丁香的那一刻，没有意外的，他的笑容渐渐敛去。
小玉在一旁莫名紧张起来，心里那种熟悉的疼痛感又出现了。看到眼前丁香那明显带着痴恋的目光，她居然不受控制地想从沉香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沉香察觉到了，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竟捏的她有些发痛。没办法，她只好稍微侧过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耳语道：“沉香，你握疼我了…”
只不过这幅画面落到丁香眼里，却让她难受地几乎无法站立。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密，他依旧走到哪里都要握着她的手……
丁香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强迫自己只看着沉香：“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沉香明白，他总要面对的。他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小玉，那眼神仿佛在告诉她，让她放心。
小玉轻轻点头，小手乖巧地从沉香温润的掌心里撤了出来，她相信沉香能处理好这件事，她一直都相信他。
沉香看了眼丁香，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说了声“走吧”，抬脚便出了家门。丁香也没有犹豫，紧跟在沉香身后。
两人来到离村口不远的小溪边，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丁香先忍不住了。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望着沉香留给自己的背影，丁香委屈莫名。明明已经决定放手了，可为什么看到沉香沉默不语的样子，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痛呢？
沉香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神色显得很平静：“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丁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问的话冲口而出。
沉香皱了皱眉，没回答。倒是丁香，像是恍然惊醒一般，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对不起，我…我的心很乱……我……”
“好了，没关系，我明白。”沉香知道，丁香向来就是这个样子，心绪不定，总要逼问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还好，沉香并没有什么不悦。丁香一边悄悄观察着他，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他还是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只是看着她，眼神清澈明亮。在她与他无言对望的时刻，她突然悲哀地意识到，他的目光里好像有很多东西，但细细探看，却唯独没有她。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丁香笑的有些苦涩，可眼中却慢慢积聚起水光：“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了，但我还想最后问你一次，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瞬间…”
“丁香，我只能告诉你，你我之间从来都谈不上爱不爱的。你曾与我并肩作战，我心里感谢你对我的帮助，甚至也想过干脆遂了你的心愿，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快乐的话。”沉香说完，心中不禁为自己当时的“牺牲”精神感到可笑，“你说过，和我在一起你就会快乐；而我也对你说，如果能带给你快乐，我也会快乐。可是我们两个人都错了。”
“所以，是哪里出错了？”丁香追问道。
“因为这种快乐是虚假的。你扪心自问，是不是只有我发自内心地爱你，你才能获得真正的满足和快乐？如果我只是单纯地和你待在一起，却不爱你，最终你不会快乐，也不会满足的。而我…”沉香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虽然会很伤人，但他必须点醒丁香：“我的错在于，我骗了你。承诺不跟你分开，对你却从没有过男女之情，还总希望你能和八太子在一起，以此来减轻我对他的愧疚。甚至，心里还一直装着另一个人…...”
“你别说了！”丁香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仅剩的一丝侥幸也被现实无情地击破。就算长久以来她都在自欺欺人，可当真相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摊开，却还是那么残忍。
她知道他心里装着的人是谁，她颤抖着双唇，眼泪流到嘴角，可她已经尝不出味道了：“如果小玉最后没回来，你会不会…”
“不会。”没等丁香说完，沉香便果断回应，“因为我不会再骗你，也不会欺骗我自己。我的身，我的心，永远都只属于一个人。丁香，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不爱你，这和小玉回不回来没有关系。”说完这些，沉香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他终于能诚实地面对丁香，面对自己了。
丁香的身子晃了晃，但还是站住了。她这回是真的真的死心了……突然，她像是使出了身体全部的力气，直直地扑上去抱住沉香。沉香吃了一惊，没来得及躲开，就那样被她紧紧抱着。
“沉香，对不起，让我最后再抱你一次，就当是给我一个告别，好吗……”丁香的眼泪越流越多，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也无法思考。她只想再拥抱一次她最爱的人，然后，彻底放手。
沉香本想推开她，可听了她的请求，心里也微微有些松动。算了，随她去吧，她执念如此之深，若能满足她最后一个愿望，她就会放开他了。所以他没有回抱她，只是站在那里被她抱着。
丁香深深地呼吸着，然后，缓缓松开了自己拥着沉香的手臂。她，终于彻底退出他的生命了。虽然心底的痛依旧清晰，但是她别无选择。
“小玉？”就在丁香放开沉香的那一刻，沉香突然感觉有一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他转头一看，竟然是小玉。
“小玉，你怎么过来了？”沉香没有一丝犹豫地跑到小玉身边，却发现小玉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她是不是看到丁香抱了他所以不高兴了？而丁香站在原地望着沉香奔向小玉的背影，满眼都是落寞。
“沉香，我没事…我就是出来走走，我…”小玉努力维持着平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把她引到这儿来的。她不自觉地走到这个地方，却看到丁香抱着沉香的画面。她心中突然一阵刺痛，想压制可是很勉强…她到底怎么了？
“小玉，你清醒一点，小玉？！”沉香扶住小玉的肩膀，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她的样子太反常了。
小玉没听到沉香说的话。她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眉头紧锁，像是在跟什么东西作斗争。接着，眸中瞬间划过一道猩红的光，体内躁动的力量终是压抑不住，把面前的沉香一掌推开。沉香没有防备，被打的退了几步半跪在地。
不远处的丁香见此情形马上跑过来，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沉香，想去扶他，却被他抬手挥开了。
“小玉，我是沉香啊！你到底怎么了？”沉香顾不上旁边着急的丁香，只紧紧盯着小玉。他现在不敢往前，生怕再刺激到她。
“沉香…我…对不起……不，不！”小玉恍然间意识到她伤了沉香，正要上前，可突然脑子像被针刺一样，令她疼痛难忍。她抱住头在原地挣扎着，眼前的景象不停地旋转，过往经历的痛苦画面悉数涌现：沉香和丁香的拥抱；他们的大婚；与沉香的对面不识；烈酒浇灌伤口的绝望；写下绝笔书的痛彻心扉……还有好多好多。她不明白，她已经想通了放下了，为什么这些回忆要再次出现折磨她，为什么……
“啊！！！”小玉突然大喊一声，已经把自己压制到极限，但还是没能克制住体内躁动不安的力量和头脑中窜动的混乱记忆。一声叫喊过后，整个人都泄了力，身子软软地往地上滑落。而沉香反应迅速，提劲向前一冲，稳稳地接住了小玉，把她搂在怀里。
“小玉，你醒醒！你醒醒啊小玉！！”沉香有些慌乱，刚才小玉的失控着实吓到了他。怎么会这样？难道小玉的伤还是……不，他不能让小玉再出任何状况！思虑间，沉香的动作没停，打横抱起小玉便往回赶。一旁的丁香也被惊的不知所措，只得胡乱地跟在他们身后。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