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站立的少女看不清脸,双手捧着一束紫色的花,笑靥比这花儿更加好看,“你看,这花儿好看么?送你。”
鲜艳的花像一串串风铃,娇嫩,叶片上甚至挂着初晨时候的露珠。她伸出手,想要从少女手中接过这捧鲜花。
但她的手还没能碰上花束,天空就突然变得阴沉,周围的光也暗下来,空气沉重的像是要下暴雨。只是一个恍神,少女手中的花束就已完全枯萎,她伸出的手顿在空中,无措的不知如何安放。
像是为了喝应天空的乌云,她的耳边冒出了如苍蝇一般吵人的,烦人的,让人忍不住愤怒又害怕的各种声音。
“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啊!”
“啧啧啧,我说你该不会就是为了接近她才进的学生会吧?”
“你是有病吧?”
她茫然的看向少女,少女的脸愈发看不真切了。
只有嘴边的笑容,不变的弧度,像是印章一样刻印在她颤抖的瞳孔里,“怎么了?”
少女的声音里出现了呲呲的杂乱声音,似乎也重合了那些恶心的声音。黑色雨滴落在少女的肩膀上,像是一道道黑色的丝线连向天穹。
而那些声音愈发猛烈了。
她开始向后退去,满脸恐慌的看向这个忽然感到陌生的少女。
少女只是笑着。
轰隆!
夜幕上划过一道紫色的雷霆,雷光驱散床边的黑暗,也映亮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从床上坐起来的糖仁掩着眼睛,呼吸声沉重的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心跳比外面的雨声还要嘈杂,哪怕再用力的去按压也毫无作用。
咚
她倒回床上,任由身体在床上砸出不小的动静,听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卧室里。
“……”
就这么透过指缝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下一声惊雷响起,糖仁才长出一口气,随手拿起了床边的传讯仪。
[睡着没?]
没有任何回应,糖仁也并不在意,她并不需要回应,只是这里太安静,她需要找个分散注意力的办法而已。
[我做了个噩梦。]
令人惊讶的是,过了几秒钟后,对方居然发来了回信。
[什么噩梦?]
没睡着啊。糖仁勾了勾嘴角,已经猜到之前没有回应的那条消息肯定只是这傻孩子装死不想回而已。
很好,正巧散散心。
[很可怕,很可怕,吓得我浑身冒汗呐。]
嘴角抽动,木怜蒙在被子里,感觉那位副会长大人只是闲的无聊大半夜逗她玩,偏偏正巧没睡着的她还按耐不住好奇心回复了。
[哇,那也太可怕了。]
敷衍一下赶紧结束吧。
她刚打出来“我要睡了”几个字,就看到对面发来了消息。
[是啊,还以为不会再梦到了呢。]
手指停顿,然后飞快的换成了另一句话,[是什么内容啊?]
[大晚上的,有个小傻子追着我问做了什么梦,唉,太可怕了。]
目光停在这条消息上,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标点符号也不放过。
木怜的牙龈慢慢咬紧,捏着传讯仪的手也越来越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咬碎对面的家伙,掐死那个半夜拿她寻开心的性格恶劣的混蛋,甚至气的浑身都在颤抖——也还好学院内都是双人间了。
她果然就是在耍我!!!
[睡了。]
噗。
没忍住笑出声音,糖仁看着那条消息,脑子里都已经想象到那个小孩气急败坏又不敢翻脸,只能用句号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的那种憋屈表情了。
“哈哈哈哈!”
笑意从眼底蔓延向嘴角,最终从咽喉处化作愉快的笑声。
糖仁又发了几条消息试探,确认木怜真的不打算回复了之后才放下手机,嘴角带着笑意看向天花板。
真是好玩的小家伙啊……
倦意上涌。
一年生的教学楼旁种着一颗二层楼高的枫树,现在还是春天,青青的枫叶并没有秋天那样好看,可正值放学离开的一年生们却频频的那里投去兴奋的视线。
他们窃窃私语着,“那是排名第五的副会长和第三的明月学姐吧!看气场就好强的样子!”
“而且长的也太好看了……又美又强,也不知道多优秀的人才能让她们喜欢上。”
“她们这是在等人吧?”
“呜呜呜……为什么高年级学生能够提前一周放假啊!”
“没办法,我们刚入学,要额外补一周各方面基础课程,学院规定如此。”
学生们自以为小声的讨论没有一句躲过了两位京剧猫的耳朵,糖仁嘴里叼着糖,懒懒的靠在树干上,并不优雅的站姿倒让她站出一种潇洒感。
她取下棒棒糖拿在手里,“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等她呢。”
笔直站在她身旁的明月好像另一颗树,听到这话也懒得分给她一个眼神,“闭嘴。”
“太冷漠了呐,好歹我也是你带过的后辈吧。”
糖仁感叹的将糖放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虽然那次的试炼我几乎没见到你就是了。”
先前就说过,明月虽然是二年生,但其实已经入学四年,也理所当然的进行过好几届新生的陪护试炼,而糖仁就是她那几场陪护试炼中,其中一个,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因为在试炼中遭遇危险,所以见过她的新生。
而与之相对的,明月非常不喜欢她当时莽撞不顾及后果的行为。并不是每一个陪护者都会时刻认认真真的关注被陪护者的试炼动向,那时候的情况,但凡明月晚到哪怕一点,糖仁的坟头草都已经一米高。
明月的冷漠毫无疑问终结了这一个话题,糖仁撇撇嘴,正要将视线放回那栋教学楼的出口。
“小青找我打听了你的传闻。”
她嘴里翻动的糖停住,磕在牙齿上发出声音。
“你说了多少?”她捏住棒棒糖的木棍,声音和平时一样满不在意。
明月侧过头,隐约的韵力围绕在她们身边,令接下来的话语仅两人可以听见,“我知道的所有。”
“……”
糖被咬碎,她取下木棍,将之拿在手里,“你还真不懂得尊重她人隐私啊。”
“如果小青去问别的人,知道的反而会比我说的更加详细。”明月抱着手臂,目光始终在教学楼的出口处停留。小青今天放学太慢了……
糖仁啧了一声,看向脚下的地面,“确实是没法反驳呐。”
“那个学生是小青的朋友。”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糖仁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嗤笑一声,玩味的看向明月:“干嘛,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我看起来像那么随便的人么?那小孩和我喜欢的类型八竿子打不着好吧。”
明月瞥了她一眼,“你昨天碰见浅歌了,谈了什么?”
“关心这个做什么?心理治疗期早就已经结束了,我没义务告诉你这些事情。更何况,你自己的心理情况也不见得比我好哪去,不就是刚好是试炼的陪护者所以正巧把你安了过来吗?”
糖仁没好气的说着,不再看明月的方向,靠着树干的脚蹬了一下,就准备离开这烦人的地方。
她还没走出一步,就感觉脚下被扯住。低头一看,一根细细的藤蔓正缠在她的脚边,加持在上面的韵让她使劲也没法扯断。
“……啧,”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糖仁的眼睛里有几分不满和暴躁,“我说了,心理治疗期已经结束了,早就不用你负责了。你还想干什么?明月学姐?”
“治疗期持续到你放下为止,”明月注视着将要暴走的糖仁,目光平淡,“我想和你谈谈……相关的东西。”
“?”糖仁不爽的挑眉,随后意识到什么,皱起了眉,“我说你,虽然看你心理也不怎么健康,不至于比我还脆弱吧。”
她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就是个玻璃心。但眼前这家伙,虽然在那个身宗小宫主面前可能各种失态破防,可在其他人面前总是一副面瘫似的冷漠脸……啧,这么想还真有可能。
“我想问,好朋友应该怎么做。”
“哈?”
糖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惊疑不定的看着明月,对方的神情很平淡,没有一点波澜。
她感觉自己的脑仁要炸了。
明月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毕竟现在黯已经去往玉门市进行实习,耀是个极端不靠谱的不受控因素,思来想去,在明月有限的关系网中,也只有糖仁是最合适的询问对象。
简单听完了明月的理由,糖仁那口闷在胸口的气从嘴里吐了出来。
永远的……朋友。
拿这种事情问她……
“果然是故意的吧。”糖仁没好气的瞪了明月一眼。明月感到很疑惑,但眉头皱了下选择沉默。
“学院那群老古董怎么会想到让你来给别人做心理疏导……”她小声嘀咕着,再次出口的语气已没有方才那么恶劣,“我知道了,做朋友还不简单,平时有事没事关心一下,节假日约着出去,一起上学放学吃饭什么的……反正只要不做出格的行为,怎么亲密怎么来就是了。”
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些话,明月又问:“什么是出格的行为?”
“……”
今天下课的时间真的很晚。
最后一堂韵器基础课的老师很是话唠,讲到兴起上能从韵器的胚子扯到第一代韵武者的诞生,生生给墨青她们推迟了半小时的下课时间。
这么久了,明月学姐该不会还等在教室里吧,快点……
明月当然没有等在教室里。
墨青踏出教学楼的大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枫树下站着的明月,和旁边咕嘟咕嘟灌水的某副会长。
这奇怪的组合让墨青微微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小跑到明月面前,“抱歉明月学姐!今天最后一堂课的老师有些健谈……”
“明月。”
墨青愣了下,“欸?”
明月再次纠正:“叫明月就行了。”
好朋友都会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也会用昵称来代称。小青就是墨青的昵称,但明月并不习惯自己也有什么昵称。
“……啊,好的,明月。”墨青呆了两秒,随后快速改口。
明月点点头,抬起手犹豫了一秒钟,最终小心点牵住了墨青的手,十指交扣,“回去吧。”
她的举动让墨青的表情更加呆滞,喉咙滚动,她下意识的感到有些羞赧,却说不出明月做的有什么不对劲。
好朋友牵手回家而已,有问题吗?
明月思考着糖仁说的东西,墨青也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变成了浆糊,两个人都没理会站在那里的糖仁,牵着手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
糖仁表情古怪,放下她那装酒的水壶,“朋友,说出去谁信啊。”
木怜还没有出来。
她斜睨了教学楼一眼,又灌了一口酒。
夕阳将枫树的影子拉的很长,而木怜依旧没有从教学楼里出来。
“啧。”
她迈步走进了教学楼,沉沉的余晖晕在教室外的过道里,糖仁的脚步很稳,又很快,目的明确的朝着木怜那个班级的方向过去了。
“这是最新的学生会招新细则,你可以看看,熟悉加分项和减分项会有很大帮助。”
“啊,啊谢谢会长……”
里面有交谈的声音传出来,糖仁稳健的脚步慢下来,然后停在教室外。
牙齿咬下却没有反馈,她意识到自己嘴里并没有糖。手伸进口袋,里面也没有剩余的糖了。
“……”
她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靠在墙上的门板,“我说小孩,你还不回去待这儿干嘛呢?”
“……糖仁学姐!”对方的表情一下子非常紧张,糖仁能看出来,她估计正在心里大叫为什么她又会出现在这里。
呵,为什么呢?
“就算有事,滞留在教学楼可是会被锁起来的呐。”她下意识想要搅动棒棒糖,但止住了这份冲动。
“抱歉,是我的问题。”会长的笑容恬淡如春风,“想着这些东西应该能帮帮她……耽误你的时间真抱歉。”
最后半句是对着木怜说的。
木怜摇摇头,“没没,对我帮助很大!没有耽误时间!”才怪啦她好想回去!她一点都不想去学生会啊啊啊!
这时她甚至期待起糖仁赶紧不讲道理的把她从这里拖走,这一大堆细则看的她脑壳发懵啊!
糖仁没有去看她的笑脸,视线随意找着别处的落点,“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木怜眼前一亮,“好的!”
太好了这是放她自己回去吗!猫土之神保佑!终于不用感受一路的死寂了!
“你回去要小心。”会长大人叮嘱着,木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糖仁就站在门边,手从门框处收回,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阿仁。”那个温柔的声音呼喊起她将要遗忘的称呼,糖仁的脚步停住,注视走廊的视线转而斜斜的,乜视向说话的人。
“有事吗?”
“很长时间不见,想和你聊聊。”
糖仁移开视线,“该聊的早都聊过了,会长大人如果这么清闲,还不如回学生会多处理几起违纪事件。”
浅歌笑起来,笑声清脆:“那这位副会长同学,会长有些事情想要和你商谈,现在和我去会议室吧?”
“……”
捏着门框的手握紧,糖仁的声音有些闷:“我知道了。”
木怜收拾东西的动作早就停下来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一波大瓜,忽然感觉自己没早点走真是太对了。
浅歌背对着她看不到表情,木怜只能将视线转向门口的糖仁。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只留给她们侧面的人低着头,抓着门框的手握的很紧。
心中一紧,木怜匆匆忙忙的将东西收拾好,快步越过浅歌,走到糖仁面前,“等下,学姐,那个……天要黑了,能送我回去么……”
话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来越小,因为她后悔了,怎么还自己找罪受呢!
可说都说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话给说完。
“……”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糖仁说话了:“抱歉了,会长大人,丢下学妹一个人走夜路回去可不好,商谈什么的,请等到下一次吧。”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如释重负,木怜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嗯,那下次再聊。”浅歌也没有多说什么。
右手被那位副会长拉起来,木怜感觉她走的特别快,特别大步,自己都要小跑起来才能跟得上。
直到下楼的拐角处,糖仁才停下脚步,松开手说了一声:“谢谢。”
木怜愣了一下,摸着被抓红的手腕,回了一句“不客气。”
所以那份如释重负,她果然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