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莹澄澈的湖水反着粼粼波光衬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微风过境,芦苇群中窜出一队鹄雁越过岸边的参天大树消失在远方的天际。湖两岸的大树因着肥沃的土壤与丰沛的雨水滋润而生长得枝繁叶茂,那些碧翠的绿叶伴着风声簌簌作响,和着林间清脆的燕鸟啼叫,裹挟偶尔的鸡鸣狗吠,又巧妙揉进不知何处传奏的悠扬竹笛之声,汇成了一幅恬静淡雅的画卷。
忽尔笛声骤停,吹笛之人的嘴角扬起了微小弧度,右手持笛在指节修长的手指间把玩一阵,才是如一头灵豹提步敏捷离开了原来端坐的青石,紧接着就爆射出三枚袖箭扎在了他原来的位置。每一支箭都深深嵌进石内,只留绑缚了蓝色绸缎的箭尾。
少年方落地,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便觉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白芒直奔自己身后大穴而来。但少年仿佛天生柔若无骨,却见他塌腰左手撑地,紧接着抬起右腿甩向身后的暗器,传来冷刃对碰的叮铃声响。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招招致命,稍有大意便有可能失掉性命。而少年依旧笑如清风,在格挡了刺客的杀招便左手施力扭腰在半空翻了个身落在方才站立的地方。
“灵冰,这可是你第二次失手了哦。”
少年笑靥看着面前脸色冷凝的黑衣刺客,言语轻快而顽劣,仿佛方才的过招不过是友人之间的小打小闹。
名为灵冰的刺客慢慢把手中的短匕收回腰间匕鞘内,清冷的眸子不染丝毫情绪,只对着那仍旧把玩手中竹笛的少年深深看了一眼,才是垂下眼帘轻吐言语:“太子殿下武艺超群,是灵冰技不如人。”
“本太子是天才,当然厉害。”
少年微扬起下巴,飞跃上青石摆出一副自认为帅气的姿态,恰巧将透过树叶缝隙的金色光束纳进眼眸之中,折射出的七彩光辉好似阳光下翩翩飞舞的蝴蝶翅膀那样昳丽,又甚是灵动。
只不过这一切落在灵冰刺客的眼底,就像是一只花孔雀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展开他的那艳丽尾羽。
“……太子殿下果真威猛不凡,灵冰甘拜下风。”刺客少年眨了眨酸胀的眼睛,干巴巴赞叹。
“那么你的答复呢?”少年从青石上跳下来站在灵冰面前,微微收敛了笑容,将面前的小刺客尽数包容进自己的眼底。
“什么?”灵冰懵然,他尚未从对方跳脱的提问回过神,湛蓝的眼睛也因此划出一丝迷茫。虽然微小,却依旧被时刻注视着他的太子殿下所发现,连着唇角扬起的弧度也渐渐加深。
“你答应过我的,若是第二次刺杀未遂,你要做我的暗卫。”太子眨眨眼,忽尔露出一副失落的神情,语气恹恹地问询,“灵冰你不愿意吗?”
“我……”灵冰无措愣在原地,他还从未见过神情转化这般迅疾且自然的人。就像是光亮华美的鸟儿忽然失去了能让它们自傲的羽翼,将自己缩成一团皱巴巴的肉球,瞧着甚是委屈,一时竟让这位刺客少年失语。
“之前让你叫师兄,你不答应,这回可是当太子的暗卫,总要比当刺客威风多了吧。”太子见灵冰不似平常的冷漠,眼神中也浮现出丝许悸动,于是趁热打铁向前跨了一步,继续哄诱道。
灵冰抿着唇不言语垂下了眼睑,他觉着对方的目光过分灼热,只是简单的对视便要将自己建立起来的高墙寸寸瓦解,以至于许久不曾跳动的心脏都随之扑通鼓动了一下。
可他还记着自己的任务,他是一名刺客。
他主动抛弃了自己的过去,摒弃了自己情感,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磨练才终成了一名刺客。
他的光早在十二岁那年就被人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瓣,更被践踏得一点不剩。从那时起他的生命里只剩下了复仇,直至遇见了面前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昊天王朝的太子。
“为什么?”少年刺客抬起了头突兀喃喃问道,“我只是个刺客罢了,殿下何必执着与我?”
“因为我看上你了啊。”太子展颜笑了笑,“而且你还是我的师弟呢,师兄关照师弟有何不可?”
微风夹着草木的清香拂来,又调皮地从他二人之间的空隙穿过,掀飞了丝缕的发丝,交织缠绕在半空。两人皆伸手预备将在空中飞舞的发丝捋顺搁置耳后,却是他们的手背无意识擦碰在一起,温凉的热度徐徐升腾,两人皆似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许是艳阳升至了最高空,纵然枝叶遮盖了刺目的阳光,却也抵挡不住它的热气。太子与刺客在方才的打斗中均未流过一滴汗,此刻他们已然觉出了些许闷热,鼻尖与额间亦生出了细密的汗珠。
“太子哥哥,漂亮哥哥——”
在芦苇荡丛中钻出几个划着木盆的孩子,有眼尖地瞧见了站在岸边的两人,便兴奋地扬起小手挥了挥招呼道,
“岸边上热,哥哥们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纯真的孩子们没有发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只是因为看见了他们而高兴着,更有水性好的直接三两下扒了上衣跳下水,游到岸边试图去拽他们下水。
太子见状笑了笑,拉过灵冰的手腕急走几步,足尖轻点地面,再运气轻踩柔弱的芦苇丛,最后平稳落在了一处木盆之中,惹来了孩童们的阵阵欢呼之声。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太子招手同孩子们打了招呼,转头望向脸色再度回归平静的刺客,“我从不轻易收暗卫,因为我很强。但你是不同的。”
“灵冰,我看上你是认真的。”
太子掩去了往日的桀骜,那双闪着粉蓝色彩的奇异眼睛承载着无穷尽的真挚。
灵冰张了张嘴,终究是难以说出拒绝的话语。他必须承认,自己的心因他而有所动容,或许早在寝室中第一次见到这位太子之时,他的所有坚持都已开始动摇。
“容灵冰再想想。”最终灵冰闭上了眼,退让一步。
太子眼睛熠熠发亮,开心抱住了对方,拿着脑袋在对方的肩颈蹭了蹭:“没关系,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一席之位。”
灵冰被太子突如其来的动作所惊吓,僵直着身子任由对方像毛茸茸的大型犬类一样蹭着,连自己的眼梢何时染上了悦色也未曾知晓。
孩子们仍旧在水中嬉戏着,不时有水鸟扑棱着翅膀闪躲着孩子的玩闹,更有调皮的掬了一掌心的水泼在了还抱在一起的二人,又笑着躲到了密集的芦苇之中。
太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又瞧着身上被水濡湿了的衣衫,气得咬了咬牙,朝湖里的孩子们扬了扬拳头:“好小子,你们等着,被本太子抓住了可要被打屁股的!”
“太子哥哥,下来,下来。”孩子们起哄笑着,有更多的顽童向他们泼水,甚至故意打在他们踩在脚下的木盆。
这木盆本便是小的,两位少年不过单脚踏在上面才堪堪掌控了平衡,而今被玩心上来的孩子们整弄,此时的木盆已随着荡起的波浪摇摇摆摆,就要将站在上方的少年们给掀翻在水里。
太子察觉到抱在怀里的人身子愈发僵直,甚至是不自主攀上了他的臂膀,皱了皱眉,索性将人拦腰扛在肩头,飞身蹦向附近恰好经过的一艘渔船上。
“大伯,劳烦您照顾一下他。”太子轻轻将少年安置在船板上,而后活动着手腕褪去了半身衣袍,哼哼着跳下水,“灵冰你放心,今天不把那群兔崽子们揍得啪啪响本太子就不上岸!”
说罢就钻进了水底,再突兀从孩群中钻出,抓住一个便是一掌掴在了对方的屁股上,一边拍着一边还叫道:“让你们泼水,让你们泼水,本太子的衣服可金贵着呢。”
“呵呵,太子殿下这是在替您教训那帮小畜生呢。”船家靠着篙竿仰头喝了一口酒,咂着嘴笑着说道。
“殿下瞧着倒像是抱怨着那群孩子弄湿了他的衣裳呢?”灵冰支起身子靠在船篷上,略有些疑惑。
“我们的这位太子殿下经常是溜出来和孩子们玩耍,这之中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遇上天气炎热,浇水湿了衣裳都是家常便饭,又怎会真的动手去教训这群小家伙呢。”船家呵呵笑着为少年解惑。
灵冰闻此眼中泛起了层叠的波澜,目光也不由自主跟随在那水中翻腾的身影。太子恍若察觉地回眸对船上的少年展颜而笑,又继续追逐着孩群嬉戏玩闹。
待灵冰回过神,忽觉自己的脸有些微发热。许是过久曝晒在日阳下,再加上身子的乏力,灵冰撩起衣袍便是钻进了船篷内歇息。
船家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将自己的酒葫芦递给灵冰,“瞧着您不是经常下水的人,应该也不熟水性,这是我家婆子酿的药酒,喝几口去去寒气。”
见灵冰眼中带着几分警惕,不肯接过他手中的酒壶,船家咂着嘴向自己口中又灌了几口,而后将酒葫芦扔到了少年怀中,撑着船晃悠悠地飘到湖中心,“放心吧,我也不过就是个划船的糟老头儿,这酒没下毒呢。”
“抱歉,是灵冰过虑了。”灵冰有些愧疚,拔开酒塞也猛喝了几口,却被其中的辛辣倒呛出了泪水。
船家见状哈哈大笑了几声:“年轻人果然畅快,烈酒但见真英雄啊。”
随后又打了声呼哨,长长的竹篙高高扬起又重重刺向水底,在水面划出一圈圈大大的波纹。船家的心情似乎分外的高涨,扯着嗓门唱起了渔歌:
“天是湖,云是舟,撒下丝网垂金斗。天上走,云里游,画中人家笑声流。渔歌当香饵啊,
鱼群追着走。水上更比水中美呀,笑声淌进花雨楼。”
其他渔夫们也纷纷唱和着,手中撒开的渔网力道更重几分,打捞着在水中穿梭的肥美鲜鱼。鹄群啼鸣,孩童嬉笑,芦苇丛中不时击打出叠叠浪花。
灵冰安安静静抱着膝窝,眯着眼看着眼前画卷,心神是没来由的放松,又是饮了不少的药酒,不一会儿便觉头脑也昏沉起来。
但许是这里的环境过于安逸,渔船晃悠着平稳的节奏,水面飘来的清风也带着这里独有的水产品的腥气,却都令灵冰暂时放下了戒备之心,闭着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灵冰恍惚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仰起头只瞧着一道模糊的粉蓝身影。但他知道这里是安全的,所以也只是柔柔笑了笑,为自己寻了个更加舒适的地方再次闭了眼。
“王冬,我想做你的暗卫。”
刺客蜷在对方的怀里,他好像真的开始眷恋起了这里的生活,而迟钝的大脑尚未及反应,他的想法已然脱口而出,却是迟迟未曾得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回复。
就在灵冰又要彻底睡过去之前,他才听到上方传来的一声轻笑,以及一个浅浅的亲吻落在眉心。
“好。”
他听见对方那温雅的声音落在了耳畔,无端升起了一股热潮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