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约定,安排在早上的八强进四强的比赛结束,仙道在外面吃了午饭,回到家冲了一身的汗,换上衣裳就去了和井川约定的地方。
到站时离约定的两点还有一刻钟,先到站在站点旁的公路边,把手揣进套头衫的育儿袋,像棵树一样挺拔,时而有女孩子因他的相貌和气质侧目。
“仙道学长!”
他闻声转头,看见身穿白领深绿色收袖假两件衬衫的井川穿站在铁轨交错的路上走过来,常青款的帆布鞋呼应着上身的绿,蓝色的牛仔裤显出她修长的腿,拿出了衣兜里的手和她打招呼。
黄黑白三色相间的花杆抬起,她小跑着到他身边时打开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我以为我来得够早了的。”
他也不敢再迟到了啊……
“现在去哪?”他问。
井川带着他去了一家专卖旧书的书店,跟老板打了一声招呼,轻车熟路地走进前台后面的门里抱出一箱半旧的儿童读物。
“再见咯?”老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仙道和他俩道别。
看着她像是比自己还要孔武有力,仙道主动提出帮忙。在就近拦了一辆计程车在福利院落脚。
保安看见井川,想都没多想就放他们进去了,此外还不忘热情地寒暄几句。
“看来你是常客嘛。”
“那些小朋友很可爱的。”井川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好羡慕晴子和赤木前辈的。”
井川里爱子生命危险生下井川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井川一直想要个兄弟姐妹,但也明白强求的话太过无理取闹。为了弥补她的缺憾,父母都会经常支持一些慈善活动。原本阿牧也在他的世界里扮演这么一个角色,虽严厉,但也让人有了依靠。可是什么时候他对她的情绪就不再是视她如妹妹这样了。
福利院规模不算大,三幢两层高的楼和大门围成的“井”字形的空地建起了迷你篮球场和足球场。
左手边幢的楼里传来孩童的歌声,井川对仙道说:“他们平常两点多就会起床,到了教室一直到三点半才自由活动。”
把书和零食放到行政楼下,两个人到办公室和高桥院长问了声好,一齐下楼把书提到活动室的图书角一本一本放上书架。
高桥已经四十多岁,长期跟孩童打交道,开口语气就温和得让人感到热切,对仙道说:“井川的父母每个季度都会给我们院捐一笔钱,井川自己还联系书商经常带一些图书跑来看看,这些孩子……”她刻意地顿了一下,便不再说。
井川眼神躲闪,她不愿意大家老是把她父母做的当成她的光环。
放好书,高桥带他们去了教室,几个平素就有些调皮的小孩子看见是井川就拥了上来。
“乖哦,”她的两只手分别搭在两个小孩的背上,身子低下来,“回去坐好,唱完歌分你们吃的。”
几个小孩听了又乖乖回去,看见帮她提着零食的仙道,一个小男生忽然问他:“大哥哥,你也是井川姐姐的男朋友吗?”
小男孩刚说出口,保育员就上前止住他:“隆治,不可以这么说哦……”一面把他塞回座位上,一面向井川和仙道致歉。
听见“也”时,仙道眉毛挑了一下,井川忙跟他解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男朋友’这种东西的,上次和流川来,他们也这么问。”说起来真是一段不愿提及的回忆:流川帮忙抱一个小孩子时,还被尿湿了半身衣服……
“哈哈,没关系,童言无忌嘛。”说完他就去看贴在后面墙上的一张张涂鸦。
孩子们最后一首歌唱的是中岛美雪的《习惯孤独》,钢琴伴奏用的是最简单的C调,不想原曲给人一种跳动感,琴声单调的织体和童声交织,天真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日式音乐独有的忧伤:
“我的归处/是有你的街角/一边被风雨捶打一边寻着你的脚步/你的归处/是将我遗忘的街角/你的的双肩属于和我一点也不像的长发女孩……”
听到他们唱的歌词的那句“不要让我一个人/没人会喜欢孤独”,井川觉得一阵心酸,走到仙道身边,语气像是埋怨:“怎么会让他们唱这样的歌啊,还好他们小,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听她这么说,他转过来宽慰她说:“也可能是因为中岛老师有一个快乐的灵魂吧。”
最后一遍歌词反复完,井川像刚开始说的那样把零食分给他们。
“拿好哦。”井川把最大的一根波板糖递给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女生,一些小孩子向她呼喊,仙道才听清那个小女孩叫智子。
得到零食,保育员领着大家去楼下的活动室,仙道和带着智子的井川在后面亦步亦趋,听智子只在井川面前才会多说的话。
一下来,仙道就被小男孩们围住:“大哥哥,你会不会打篮球?”
“会哦。”仙道把那个向他发问的小男孩搂过来,其他小孩子也争着抢着要他举高扣篮。
六点来钟离开的时候,仙道和一群小孩已经嬉得大汗淋漓。触碰纯真时,一个人也会无限接近纯真。
“去七里滨吗?请你吃松饼。”
听了他的邀请,井川的味蕾也被勾起了对甜食的渴望。两个人搭乘江之电下站,穿过机动车干线,从公路边的入口向下,近处远处都是趁这几天天气不错招徕的行人。
不远处的一队人正在打排球,两个人走过时球飞来了这边,井川反应敏捷地用虎口把球扣下来。
那群人里面走出一个美国人,用一口很重的口音向两个人发出邀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井川跃跃欲试地看了仙道一眼,把琴箱放到一边,和仙道换上去。
她调动起身体能用的所有部位,几个发球下来就有些让对手招架不住,下场休息的几个人还频频为她喝彩。
投入太过火的热情,离开时井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湿透碎发的薄汗。她拿起琴箱,拍掉上面的沙子背在背上:“学长,Bills……?”
仙道好笑——玩了这么一大通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答应你的。”
走进灯光温黄的门店,井川熟稔地点了一份松饼,把菜单递给仙道,他点了招牌松饼,再给两个人点了一份沙拉。
透过落地大窗能就能看见外面的融融落日,天空的另一边是一片借着余晖照拂出的幽微的深蓝。
“这样的落日,今年就只能看最后几天了。”井川拿手指状似弹琴地敲击着桌面,“真是让人伤感啊,马上就要降温了。”
“比起美国,待在神奈川不还是要暖和好多了?”
“不妨碍冬天还是冷淡。”她记忆里,这个国度最后的印象也是将近两年前。
色泽可口的沙拉和冒着热气的松饼端了上来,空气中都渗进了诱人的熟碳水的香气。井川按捺住胃部的饥渴,切下刚够小口吃下的大小,用叉子送进嘴里。
吃完饭,两个人沿海滩散步,她一时兴起,脱掉鞋,卷起裤腿,刚没过脚背深的水里一踢一踢地向前走,想起饭前的话题 为秋天将要逝去唱起一首惋惜的歌:
“This the last rose of summer(这是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Left blooming alone(独自绽放着),All her lovely companions(它昔日的全部同伴),Are faded and gone(都已残落凋逝)……”
刚唱完第一段歌词,井川就被自己断片给逗乐了。
“《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
“嗯。”她答道,双眼如长庚星一样发光,“小时候经常听我外婆拉的。”
“那你会不会?”
“现在难说咯。”
海平面最后一点光也消失殆尽,一弯来从海底的弦月徐徐升起,皓色千里。井川放下手里提着的鞋子,从琴箱里取出小提琴,上了一点松香,刚想把琴夹在肩腮,看见沙子上的鞋子,正想作罢,仙道已经俯身帮她提起了鞋子。
她的脸一下子热起来:“学长,要不算了。”她是把他像流川一样当做兄长,但毕竟不如流川那样久处,自然知道这样太越界了。
听出她的难为情,他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保护一个小提琴家的灵感和激情而已。”
明白他只是举手之劳,井川也就马上打消了顾虑。她换高把位,身子有些向左倾,开弓响起阿玛蒂提琴甜美的共振声,低眉信手间,弓弦交接处续续吐出宫商角徵羽特有的典雅。编配随意的加花、和弦与和声也不减此刻的意境。
仙道跟在被琴声牵引着向前的井川身后,聆听着琴声里的月色和水流,感慨起自己该有多兴意阑珊。他哼唱起德彪西的《月光》,井川上一曲断弓,弱起跟上他低沉的嗓音。
岸沙如雪,月华皎洁,琴声像是要传给月亮荡在海面上,一看万水千山,好像都只在这一时半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