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族

◆ chapter「贰」◆

日出未必意味着光明，太阳也无非是一颗晨星而已，只有在我们醒着时，才是真正的破晓。

——梭罗《瓦尔登湖》

黑暗逼仄的胡同里，忽然亮起点点火光。我打开窗户向下望，有个人影正在银杏树后徘徊，右手握着支手电筒，那抹白炽的灯光，像是握住了通向月的绳索。

他微微侧身，抬头与我对望。混沌间我看清了他的脸——是朴三风。他的嘴里反复咀嚼着一句话：

“戈丁，下来。”

我皱着眉，有些惶惧，瑟缩的关上窗。太奇怪了，在第一空间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剧情。片刻，我再次试探的向下望，朴三风还在哪儿，在风中摇曳。

我蹑手蹑脚的赶到楼下时，才发现他充血的眼。朴三风打量了我许久，他没有了白天那样的亲昵与热情，代替的是愤怒与不甘：

“变了，又变了，又变了……”他喃喃道。

“什么变了？”我试探的问。

“你呢？是所谓的第几空间来的？又杀死了几个戈丁？”

他不忿的仇视我，妄想用左手握着的尖刀再次抹杀我：

“我就是戈丁。你知道的，如果你杀了我，那么马上就会有新的‘戈丁’来顶替我。你杀不完。”

朴三风绝望的跪在地上，连那抹手电筒的光也一起熄灭。

我捡起地上坏掉的手电筒，平静的对他说：

“上一个戈丁。不是自杀对吗？”

朴三风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又杀了几个戈丁呢？”我问。

他脸上的倨傲与不忿消退了，平白露出几分悲凉，却不肯回答。

我自顾蹲在他的旁边，拨弄着坏掉的手电筒：

“你是怎么分辨出‘我们’不是你这个空间里的戈丁的？”我问。

“因为……”

“因为？”

“是我亲手杀了他。他又怎么可能复活呢？”

我连忙站起来，控制不住的后退了几步。他却异常平静的盯着我的脸：

“明天见，‘戈丁’。”

晨光渐渐，黎明的眼藏匿在空气中，一切再次回归原点。

我心神不宁的坐在教室里，回想起昨晚朴三风隐匿在黑暗中扭曲的脸与人格，忍不住的泛起恶寒。

风卷起书页，穿过一张张年轻又疲惫的脸，扬起沉浸在空中的细小因子，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突然我脚下滚落一根铅笔，低头捡起来后，才发现对面有个女生窘迫的盯着我：

“是你的吗？”我问。

她张了张口，没回答。

“是你的铅笔吗？”我问

她点点头。

递给她的同时，旁边的同桌小声告诉我：

“杜若是个哑巴，你忘了？哑巴怎么可能回答你。”

她好像更窘迫难安了，连忙埋下头假装写写画画，但握笔的手却抖个不停。我有些愧疚，正想对他解释。

“戈丁！”是朴三风。

我转头望去，朴三风还是往常的青涩与阳光。如若不是亲眼见到他的昨日，我甚至以为是自己幻想撕裂。

我和他无声并排走到花园里，眯起眼睛闻着不存在的花香，假装不经意间问他：

“朴三风什么时候死的。”

他一愣，假装生气：

“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那我换种问法，朴三风是怎么死的。”

他挑眉笑了笑：

“怎么看出来的？”

“朴三风今天不该出现在这，也不应该叫戈丁出来。”

“就这样？”

“他昨天晚上还想杀了我。”

“放心好了，我可不会随便杀人。我只是把他藏起来了。”

我没回复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子，扔进波光粼粼的水里。过了好一会，他拨弄着旁边的树杈，我垂头问他：

“你穿越了几次空间？”

“五次。”

“有什么发现吗？”

朴三风折下一支玉兰花，在土面上写写画画：

“我们原本的空间相当于水中的涟漪，或是俄罗斯套娃。如果把俄罗斯套娃里最小的一个比作为中心点，那么越靠近中心点的相邻空间差异越小，反之，随着穿越的次数增多、范围的扩大，差异也就越大。”

“那只要找到了它穿梭的规律，就可以回到原来的空间？”

“这种设想并不成立，我们无法保证我们原本的空间是否已经有人去过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苟且在空间的缝隙中。”

此刻，我们像生于深海中的鱼族，若不自燃，便只有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