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云婕妤这是喜脉。”
且不说各妃嫔心里如何计较,皇上是真的十分高兴,连道了几声“好”字,当即便下旨将潇湘馆赐予云袖,又提了她的位份,使她成为这后宫之中仅次于皇后和四妃之下的云昭仪。
皇上兄弟不少,但子嗣却是不丰。除了皇后育有一女,以及德妃曾生下过一位皇子却未及周岁而天,其他妃嫔均无所出。
也就难怪在得知云袖有孕时,皇上会那般欣喜若狂了。
夜里云袖睡不着,便支了窗子,遥望着天上明月。她想,若是贵妃娘娘还在,知道她有了身孕,是会替她感到高兴呢,还是会担心她这个笨到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傻瓜会保护不好自己的孩子?
云袖也不知道贵妃娘娘会作何想法。可是从入宫至今,她从来都没有退路可以走。
但是过山过水,总是要过的。云袖想,且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如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得担负起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保护好她的孩子才行。
潇湘馆距离贤妃的未央宫不远。云袖迁来潇湘馆当日,贤妃便亲自带人送了好些礼物过来。
贤妃送的都是她新居能用得上的精致摆件,但凡是能入口的东西礼单中一样都没有,想来是考虑到她目前情况特殊,为了避嫌不得不谨慎一些。
云袖又想起贵妃生前告诉她,与贤妃交好总是没错的。她为人宽厚淡泊,家学渊源摆在那里,她的出身和自尊也绝不容许她背地里做违背良心的事,交往久了可放心地深交。
贤妃对于云袖来说,是贵妃走后,她在这深宫之中最大的安慰了。她想,有贤妃在,她也算不得孤单,至少还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人与她作伴。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云袖出身低微,却一路爬至昭仪的位置,又有了身孕,将来若是能诞下皇子,这位份指不定还要升。
各宫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云袖并非不知这龙潭虎穴究竟有多危险,可她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样快。
她下午在未央宫中吃了些点心,晚上回到潇湘馆刚要歇息就发作了,腹痛难忍,血流不止,等到太医赶来时,已然回天乏术。
云袖不傻,她知道这绝不是贤妃下的手。可是暴怒中的皇上已经听不得任何为贤妃说情的话了,甚至没有耐心派人详查一番,刚一得知太医验出了未央宫的点心有毒时,就直接下旨赐了贤妃三尺白绫。
云袖感觉随着血液的流失,她的体温也一点一点在流失。她开始渐渐没有了知觉,一开始还会感觉到锥心刺骨的痛,后来连痛也感觉不到了,只能感觉到遍体的寒意。
就算这么长时间以来贤妃对她的好都是虚与委蛇,就算贤妃当真按捺不住心中的恶意,可贤妃不是傻瓜,她怎么会在自己的宫里对她下手呢?
这样的道理,现下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云袖都想得到,皇上如何会想不到呢?
可他处置得那样决绝,好像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贤妃一样,好像对于他来说,那个女人只不过是和后宫中任何一株草木一样稀松平常,不值得他分去半分体谅。
皇后来探望过做小月子的云袖,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说,“你还年轻,别担心,只要皇上的心里还有你,早晚还是会有孩子的。这个孩子没了,只能说是他和你缘分就到这儿了,贤妃那个毒妇也落得了应得的下场,你该宽心才是。”
皇后的鎏金护指轻轻地刮蹭着云袖的手腕,冰凉的寒意从皮肤渗入骨髓,只听皇后还嫌不够似的继续说道,“你也不必为了贤妃而伤心。这宫里,历来如此,人一茬接一茬地来,又一茬接一茬地倒日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云袖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
贵妃被贬黜后郁郁离世,云袖以为自己清醒了,可实际上,她还在做梦。
她没了孩子,贤妃获罪被处死,她以为自己清醒了,可实际上,她还沉浸在自己不着边际的怨恨里。
直到此刻,直到皇后将血淋淋赤裸裸地现实在她面前一一剖开时,她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她和这后宫里的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
一茬接一茬地来,一茬接一茬地倒。曾讨过皇上几分欢心就与众不同了吗?就可以在这后宫中安身立命了么?不是的,这里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止。她学不会拨弄人心,就永远只能做一颗被人拨弄的棋子。
皇上时常会来潇湘馆,云袖也仍然和从前一样,该笑的时候就笑,该闹的时候就闹。皇上似乎很吃她这一套,来潇湘馆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只是皇上不在的时候,云袖就会静下来,一个人静静地,或是亲手封坛酿酒,或是随意拨着琴弦,调一首新的曲子。
从前贵妃爱酒,云袖常与她一处,倒也摸到了些许门道;后来与贤妃多有往来,她也学了些琴艺和水墨,练得多了倒也学到了几分精妙。于情动时,皇上也时常对她说,“袖儿,朕真的很喜欢你。”
云袖往往都是含羞带怯地垂眼笑着,心中却是蔓延开无限的冷意。
曾经的贵妃,曾经的贤妃,与他浓情蜜意时,谁没有听过这句“喜欢”呢?如果可能的话,云袖真想,从未被他“喜欢”过。
她知道,前面就是悬崖,但是她没有退路,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
谁也不知道悬崖还有多远,谁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会走到悬崖边缘,谁也没有翅膀,谁也不能飞。
等待着她的,就是贵妃和贤妃曾去到过的,无尽的深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