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瞪口呆地站在镜前,吱吱啊啊愣是没吐出半个字。
“傻瓜。”
夜矢嘴角含笑,细长的手指勾出纪浮的一缕发丝,交叉缠绕,龙飞凤舞般绾出个好看的发髻。
恍惚间,镜中的女子不再是幽冥中冷若冰霜的夺魂使,倒像说书先生口中一往情深的黄花闺女。
夜矢学着公子哥儿的模样朝纪浮作揖,怪里怪气地说:“姑娘可否愿随在下共赴这良辰美景?”
烟火绽放天际,朵朵,又朵朵。家家户户门前的花灯烛火跳跃,点燃了纪浮心中莫名的悸动。
“阿浮......”
夜矢喃喃。
她望向他的脸,发现无瑕如他,也印上五彩斑斓的光影。
这...大概就是红尘的颜色吧。
猝不及防地,夜矢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淡淡的酒香弥留口中......
乱花渐欲迷人眼。
他笑意阑珊。
人间不愧是人间,把任何一种情感喧嚣到极致。即便长夜如斯,也能摩挲出千万种动人心魄的微妙。
她大致能体会为何会有鬼魂徘徊在奈何桥,迟迟不肯喝下孟婆汤了。
七月半,鬼门开。
堕龙戾天出逃地府,残忍暴戾,祸乱人间。纪浮与夜矢受命前去捉拿。
行至芜潭,纪浮以血石布阵,镇以九足铜鼎。
她挡在夜矢面前,声音有些颤抖:“待会你只管在我身后,切忌出头。
最后一字,还嚼在口中。忽听潭中轰隆怪响,天际有电闪雷鸣,山脉大地剧烈颤动。
正当她屏息感受戾天的动向,哪知脖颈一麻,全身动弹不得。
夜矢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头埋进她的发丝,蹭蹭道:“打打杀杀这种事,还是交给男人来做吧。”
一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身后温暖的怀抱落空……
焦急又漫长的等待仿佛要持续到地老天荒,她只能听出阵法开始发动,滔滔水声,雷电轰鸣,啸啸龙吟。
等到身体解放的那一刻,她泪如泉涌,跌跌撞撞寻找夜矢的影子。
曾经的白衣瘫软在血泊中,俊俏的脸上多了几道可怖的划痕,目光还一直固执地追寻着她。
他枕着她的腿,指尖缠绕她乌黑的发稍,一圈又一圈。
“阿浮,张嘴。”
纪浮口齿一松,有一凉物滑落肚子中。
他孩子气般笑起来:“阿浮,有了这孽龙的鬼元,你的鬼气会逐渐消散,天法地道都管制不了你。阿浮,你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一个人了,永远。”
雪白的发舞得狂妄放肆,离人泪跌入琉璃眼,开出一树梨花。
该离去的人终究渐行渐远。
你说我孤独百世,好不容易遇到你......
若是重新来过,纪浮绝不再任性。
熬罗英再次见到那个捉她的玄衣姑娘,这次却是来放她走的。
熬罗英说:“你放我走了又如何?夫君已不在人世,仇恨已然消逝,天涯海角如同虚设。”
她痴痴道:“原来感情这般容易淡掉。”
“若是爱,只怕更容易。”
“更容易?”
熬罗英叹了口气:“如果不生剥戾天的鬼元,他也是能自保的。纪浮,你不喜天规法令,他却纵容你到这般地步。一个天真无邪,一个胆大妄为,你俩倒是搭配。”
纪浮辞别熬罗英时,还是一身玄衣,不着束缚的发。
熬罗英没告诉纪浮,夜矢当初来找过她,带着熬罗英夫君和贱妾家破人亡的消息。
她问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说只不过想确定一个叫纪浮的女孩的心意。
他说,纪浮父亲是天上的仙官,与纪浮娘一介凡人女子相恋,于是有了纪浮。
神的威严受到挑衅,天帝震怒。父亲遭挫骨扬灰,娘被送上断魂台。
天不容她,地狱偷生。
你说,纪浮放得下心中的仇恨吗?仇恨埋在心底,每走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戾天是纪浮亲手放出来的,布下的结界是可以吞噬万物的阵法......
纪浮,终归还是你不够爱他。
常有人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姑娘,背上背着一个大袋子,踽踽独行。
人们说,那袋子里装满了梨花花瓣,一路芬芳。
某个夜凉如水的晚上,纪浮躺在梨树下欲眠。耳边传来婉转的鸟鸣,抬眼一看,是只洁白无瑕的鸟儿。
纪浮想起幼年父母尚在时,山花遍野之际也曾看到过这只鸟。
鸟儿想要幻化人形,一定历经千辛万苦吧?就像那时他好不容易来到她身边,却还是个孩子的姿态。
不过她仍旧愿意等。
世间的月光,真是变幻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