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清早沈熏颐便到摘星楼上工。但他并没有直接去厨房,而是一路沉着脸来到天星阁,琅画的寝楼。
他出入东家闺阁并非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但如今成了亲,还这般不知收敛,旁的伙计们也忍不住侧目。
沈熏颐掀帘而入,琅姻正被侍女伺候着梳妆。
她向来畏寒,还没入冬已经点上了炭火。混合着红罗轻炭暖融融的气息,将豆蔻香烘得满屋都是。
琅画抬起妩媚纤长的眼角,瞥了他一眼:“新郎官来得这么早,怎的没在家多陪陪娘子?”
沈熏颐作了个揖:“来谢画老板昨日大礼。”
琅婀轻轻一笑,精致的妆容上尽显慵懒迷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不必客气。”
沈熏颐沉吟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一字一顿道:“我想知道,何为空花刑?”
琅姻眉心猝地一跳,旋即如常笑道:“怎么好端端地提起这个,空花刑,并非真的刑罚,说起来也是我在身为筝女时听来的。”
许多年前,琅姻只是个被稀里糊涂卖到烟柳馆的筝女,也就是弹筝拨琴娱乐客人的下等人罢了。不过下等人也有身为女子的祈盼和希冀。无非是寻得一席安稳,免惊免苦,永世相依。
但凡俗间所有看似圆满的情爱,终究不外乎匹配二字。
身为筝女受人唆使,身不由己毫无地位,又怎堪匹配良人。只是痴心妄想罢了。
但像她们这样的女子,有谁不是靠着这个“妄想”才咬牙活下来。
起初琅画并不知什么是空花刑,只知道会令人痛苦绝望。直到她也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那个男子来时,她正弹奏一首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后来他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道:“琅,你便是我的星辰。”
他允她承诺:“再等我两年,琅,我定在家中修一座摘星楼来迎娶你。”
他赠她朱钗华衣,尤其到了冬日,定要每日遣人送来红箩炭,配以豆蔻香,令她夜夜好眠。
可惜,他们终究是为凡俗所不容。
起初他也曾为她与家里对抗,搬来与她厮守三天三夜,直到家里来人硬生生的将他绑回去。
后来,他便当真不再来。就连在路上遇见,他也只是轻轻一哂:“我堂堂恒隆酒庄二公子,怎会与区区一名筝女相识?”然后与她擦身而过,并无半分留念。
烈烈日头下,她只觉得心尖如被冰蚕丝缠了一圈又一圈,丝丝缕缕,寸寸收紧。才知道这便是空花刑,并非是挥刀动鞭让皮肉受苦,而是一个男子从精神上彻底摧毁深爱着他的人的意志,他给她一场花如梦,转瞬又抽空。他拂袖而去,却剩下她日日忍受着噬心腐骨之苦,远比三十六套酷刑来得更深重残忍。
因此便有身受其害的姐妹,笑称为,空花之刑。
琅姻恍惚地笑着,一双媚眼如丝里藏着幽幽沉沉的心事起伏,茫然不知望向何处。
沈熏颐点点头,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转身而去。
一眨眼,三个月过去。虞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得让她有些惊慌。
尤其,成婚以后她过得极好。熏颐待她百般温柔,无可挑剔。冬日里最冷的那几天,她每每起床都觉得衣裳冰冷如铁,像披着寒冰盔甲,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