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子

过了正月陵容已快足月了，大约这阵子便要生。玄凌对此愈发紧张，下旨要她身边的宫人每日去仪元殿回话两次，以便他随时知道她过得如何。对此，陵容当然也乐得他们照他的吩咐去办。

这晚，曦月殿殿中灯火通明。

陵容是在临近子时胎动的，彼时她自己尚在梦中，觉出腹痛不止却醒不过来。

倒是玄凌睡的浅，听到她一声低低的嘶声。他不由深思清明，抬眸定睛，便见她睡容不安，黛眉紧紧锁着，薄唇呓语不断。

“来人！”他忙扬音一唤，这一唤，倒将她也猛地惊醒过来。

睁眼的瞬间，她便是一声深吸。

好疼……

不同寻常的痛感令她呼吸急促起来，目光紧盯着床帐，每一毫厘的神经都在紧绷。

他在旁哄着她:“容儿，别怕。”

她又一度的深吸气，脑中觉得恍惚：“要生了……”

“朕知道。”他说着攥住她的手，“别怕，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这句话令她呼吸一滞，陵容在愈发明晰的疼痛中盯着他，疼痛绞得她思绪混乱，油然而生一股复杂之感。

如果没有那么前世，他对她这般温柔，她很可能是会动容的。

可这样深入骨髓的疼痛她并非第一次体验，只是上一次是生命的流逝，这一次是生命的到来。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陵容都疼得再无心再想其他。

她疼得感觉要魂飞魄散，周遭的声音都变得不太真切。她的一切思绪都聚在产婆的话上，听着她们要求她如何喘气、如何使劲，其余的万般声响落入耳中，她都要过上半晌才能反应过来。

窗外的夜色一分分被驱散，阳光穿过厚重晨循循铺遍大地。她在疼痛中饱受煎熬，仿佛熬过了千年之久，又仿佛只一眨眼就已到了现在。

一声啼哭终于传来，陵容在那一刹那间，浑身脱尽力气。

闭上眼睛长声缓气，她听到产婆喜气洋溢地禀话：“恭喜皇上，母子平安，二殿下身体很是康。”

陵容盖在被中的手紧紧攥住了床褥。

是个儿子。

素言她们手脚麻利地上前更换被褥，当中不免要挪动她几回，她都已无力反应，不知在哪一刻就已坠进了梦里。

整个梦境，她都心神不宁。在梦中，周遭的陈设她倒一眼就识了出来，是景春殿。

那熟悉的场景在梦中多了一种冰冷的质感，如记忆中的那般华丽但又衰败，但更让人望而生畏。

她就站在内殿的殿门外看着，那死气沉沉的氛围却足以令她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里想进去说项，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半步也迈不动。听着一个小娃娃一直在对她哭诉。

"母妃，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母妃，你为什么不愿意要我？"

一声声的控诉的直剜她的心肠，那个孩子从她走投无路时强行怀上，一开始她就知道保不住，所以在他失去的时候她并未有多伤痛。

可如今她是真的后悔了，她这般冷心肠的人确实不配做一个母亲。

无尽恐惧在她心底无尽的蔓延，她要给她孩子最好的。——浑浑噩噩中，有个念头驱使着她这样想着。

醒来时，天地已再度落入黑暗，殿里也重新灯火通明。

陵容睁开眼，觉得身上气力恢复了不少，便转过头张望殿中。

玄凌的声音随之传来，温柔无限:"容儿，孩子很像朕，你看看。”

她撑着力气坐起，看着那张因为刚降生而丑巴巴的小脸儿映入眼帘，她到底是笑了。

心里的一切顾虑在这一刻都被短暂地逐开，她看着他，只觉还怪可爱的。

他又很快被抱了开来，玄凌在她额上吻了一吻:“辛苦你了。”

陵容粲然而笑:“臣妾一直都希望不辜负皇上的期待，是上苍垂怜才让臣妾顺利为皇上诞下皇子。”

玄凌的声音徐缓在耳边，像春水一样缠绵而温热:"这么多年了，朕终于再次等到皇子诞生的消息。你为朕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朕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他似想起一事，眼中兴奋地耀起灼灼星火样的光芒:“朕要册封你为夫人！”

陵容愣了一愣，忙婉转道:“皇上若要给臣妾夫人名位，臣妾实实不敢受，也怕后宫诸位姐妹不服。”

玄凌握着她的手温言道:“华妃，端妃，敬妃皆不能生孕。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朕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别人若要不服气，尽管能和你一样为朕诞下麟儿，朕也定然不会亏待她们。”

陵容尽量不去想他话里对三妃的凉薄冷情，只嗔道:"皇上春秋正盛，日后恐怕疼人都疼不过来。"

玄凌含笑道:"但朕最疼你，容儿，你不知道朕听闻你昏过去的时候有多害怕，幸好你只是脱力睡去。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朕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和咱们的孩子。"

他说完便打了一个呵欠。

李长道:"皇上守了娘娘一整天呢。"

陵容看着玄凌眼下一片乌青，道："昨夜一夜未睡，皇上也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玄凌实在精神难止:"那朕明日再来看你和孩子。"

玄凌走后，素言告诉陵容玄凌对衍庆宫上下宫人的丰厚赏赐。

“许文清。”陵容一唤，人即刻入了殿。

她淡然望去，一字一顿地交待他：“自今日起，不论二皇子身边除了几个乳母，随时都要有四个宫女宦官寸步不离地跟着——所有吃穿之物都必须仔细检查，若谁敢有懈怠，我要他拿命来抵。”

她在宫人面前甚少这样一味将狠话说到底的时候少。

许文清一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所在，忙是一揖:“娘娘放心，奴才必定仔细挑人，绝不让二殿下有半分不妥。”

翌日一早，玄凌便下了旨，封陵容为从一品惜柔夫人。

陵容眉蕴春色，含笑道：“多谢皇上，您赏赐的封号臣妾喜欢的很呢。”她从来都没有甄嬛不愿为人替身的心气，她只需看到这个封号能带给她多大的荣耀便好。

外间的暖阳金芒一片，但玄凌脸上的笑容比挂在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

"洛神赋中有言:柔情绰态，媚于言语。朕觉得柔与容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上天终究没有那么残忍，再次夺走他的月亮和他期盼的儿子。

陵容拉着他的手撒娇道:“那么也请皇上赏个恩典，给咱们孩子定个好名字罢。”

玄凌笑着刮一刮她的鼻子，“那是自然，咱们的孩子生在二月二，朕定要好好想一个极好的名字才不算辜负这么好的日子。”他眼中尽是笑意:"

昨日乳母抱着到母后面前，孙姑姑连说子继父貌，母后欢喜极了，朕瞧着也是爱极了。"

陵容笑道:"孙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是见过皇上小时候，她说像皇上定然是真的了。皇子像皇上，日后长得丰神俊朗才好。"宫人说讨喜的话向来是一套的，可凭心而言玄凌长得确实很英俊，哪怕抛开帝王的光环也可以称一句美男子，所以孩子像他真的没什么不好。

玄凌轩然扬眉，笑吟吟道:"儿随父，女随母，那容儿以后要再给朕多生几个儿女才好。"

陵容娇羞的推了推他:"皇上这般说也不怕二皇子吃醋呢。"

玄凌拊掌大笑:"二皇子是咱们的长子，日后朕定然会教他爱护弟妹的。"

"这就好……”陵容柔柔弱弱地伏到他胸口上:“臣妾只盼孩子们都好好长大，日后兄友弟恭，姐妹和睦。”她虽是顺着玄凌的话说，但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短时间内不会再要孩子。

总是要将皇后拉下台，她和孩子才算安全。但她知道有太后在，确实很难。

“会的。”玄凌手指轻拈着她柔顺的头发，嘴角挂着收不住微笑。

玄凌不让人打扰她做月子，往后的一个月，陵容只一心一意地调养身子。看皇后和悫妃便知道，在这后宫哪怕已经生下皇子但也离不开玄凌宠爱的。

这一个月中，玄凌仍是得了空便来陪她，翻牌子的时候愈发少了。曦月殿整日充斥着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