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金银丝线和米珠薄薄织起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就是穿起来沉重。
黄昏之时陵容回宫头上更换了一身紫罗飞花翩莺秀样秋衫,头上只用一支鎏金扁方绾住如云乌发,端正的发髻上只点缀了疏疏几点银翠玛瑙珠钗。
晚宴也设在重华殿,她被众人簇拥着徐徐步入重华殿内,皇后早已端坐在玄凌身旁,一身正红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头戴紫金凤珠冠,彰显着正宫的身份。
陵容笑盈盈向玄凌皇后问安。
玄凌拉过她的手,神色亲厚,附在耳边低笑道:“一众妃嫔都打扮的越发隆重,你这寿星请打扮清简。”
陵容掩唇低笑,“攀比之心是要不得的,累。”
只是女人啊,不管什么情况下都是不愿意成为其他人映衬的。她身上的衣裙上三层轻纱交错绣着一小朵一小朵浅绯的碧桃花瓣,伴着银线湖蓝浅翠的蝴蝶,精绣繁巧轻灵如生,仿佛呵口气,便会是花枝展天地,春蝶翻飞于衣裾之上。绣娘为了追求轻盈拂动的柔美,一针一线花费的功夫可一点也不小。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妃嫔亲贵面前奉上琳琅满目的珍味佳肴,琼浆玉露,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重华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
晚宴开始不久,外头就放起了烟花。这烟花断断续续要一直放到子时,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在紫奥城无边无际的黑沉夜空里,将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
宫中若非大节,寻常晚宴是不点烟花庆祝的。
岐山王玄洵问道:"皇上如此隆重的为惜贵嫔庆生,可是太医已经确认惜贵嫔怀的是龙子?那本王的礼可就送的轻了些。"
玄洵乃是先帝长子,先帝所余皇子有四位,他又素来无心政事,个性庸懦,碌碌无为,只求做一名安享荣华的亲王。每日不过到朝堂上应个卯,闲来只爱美酒佳人,走马斗鸡。
忽而玄凌格外恩视这位长兄,甚至到了宽纵的地步。晚宴又只有宫中内眷和宗室亲贵在,他这话问的并不突兀,也是众人最关心的所在。
"太医还诊不出来,朕珍爱惜贵嫔,倒也不仅是孩子的缘故。"
陵容伸手来拉住玄凌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说了。玄凌在衣袖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一举得男自然好,先开花后结果也不错!"
陵容满面红晕:"皇上就会拿好话哄人。"太医为什么诊不出来,无非就是他的期盼太过明显,所以才不敢随意开口,怕到时错了付不起这个责任。
而她也问过林益明,林益明告诉她很像是个男胎,他也是如此回玄凌的。
饮酒开宴,歌舞如云。觥筹交错,宴饮至尾,外间的烟火更加的密集。
甄嬛心想这般的热闹京中的百姓应该也都看得见吧,哥哥在府中也能看的见吧?侧首去看陵容,天际烟花绚烂缤纷的光彩照过重重赤红宫墙,千回百转照映在她脸上,愈显得她肤色如雪,沉静如冰。
玄凌一一指着道:“那红的是天女散花,黄的是武松打虎,这几个五彩的是八仙过海、金辉齐鸣、铁树开花、百花齐放。容儿你看最别致的杨贵妃观牡丹,还有麻姑献寿。”
他说一句,众人便赞一句,那烟花似颗颗明珠在空中绽放,朵朵变化绚丽,如彩蝶飞舞,纷纷飘然。正喧腾间,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绽放在空中,散出满天云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远处歌姬们的管弦声以及嫔妃和宫人们的叫好鼓掌声,熙熙攘攘混在一起,将今夜的喧哗热闹推到了最高处。
玄凌回首见陵容只是淡淡的神色,便道:“怎么?不喜欢么?”
陵容浅浅笑道:"烟花好看是好看,热闹也热闹。只是做人若只是热闹了这一刻,便要回归寂寥。还不如清清静静,做天上一点星子,虽然是微光却永远明亮。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臣妾贪心希望君心似我心!"
玄凌眼中有深深的情意,如同最温暖的泉水,将人都溺了进去:“朕也希望和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那才是朕真正不负了你的相思意。”
一旁的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恩爱长久,在这后宫谁又及,谁又不及?
长夜如斯呵。
玄清已有几分醉意,半靠在长桌上,云白衣袖拂落有流云的清浅姿态。他看着上首恩爱的帝妃,兀自一笑。
惜贵嫔今日看向他的眼神又同情,还真是……宫中不少人都说惜贵嫔像他母妃,并非绝色但却都好命被帝王偏爱。可他昔年看多了父皇和母妃的恩爱,又岂会不知若真情到深处,哪怕是对方安排的一花一草都是极好的。他固然郁郁不得志,但她困锁宫墙,在不爱的人身边周旋又比他好多少?他摸了摸怀中的矜缨,这世间总是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得非所愿。
深夜站在庭院中,房檐下的宫灯透过落尽了翠叶的光洁树枝斑驳地筛了满地。那样清冷的月光从天空倾泻而下,抬头望时,能看到九重宫阙的琉璃碧瓦在日色下闪耀起冰雪洁白一样的光芒。
而衍庆宫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素言扶着脸色雪白如纸,无半分血色陵容,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女子对自己是多么狠厉,在她的默许甚至推动下,让自己本该和睦风光的生辰染上这层阴鸷。
玄凌从殿中出来,他的目光划过陵容的脸庞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怜惜与歉意,道:“容儿,是朕对不住你。”
陵容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哀凉如冬日里凝结的第一朵冰花,茫然道:“皇上对陵容的誓言音犹在耳,您为何要这般对陵容?”
玄凌心中不忍,上前搀住她的手,道:“朕喝多了,那宫女又在屋里放了伊兰花,朕这才失了理智,并非有意的。”
陵容挣开他的手:"我不想听!"话未说完,身子往后一个趔趄,已经晕了过去。
素言就在近旁,玄凌手忙脚乱把她抱进殿内,呕吼着让人请太医。
林益明搭一搭脉,神色顿时黯淡了下来,低声向玄凌道:“娘娘脉象混乱微弱,是受了打击心智受损的缘故,且伴有胎动不安之像。只怕孩子会保不住,大人的母体也会损伤……”
玄凌急火攻心,怒道:“你是太医,必然能治。若保不住惜贵嫔和她腹中胎儿,朕要你拿命来抵!”
林益明忙道:“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陵容面色苍白如纸,委软在床上,她的身子本就单薄,此时六个月大的肚子隆起,更与她瘦弱不堪一握的身形不符,仿佛孱弱得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良久,只低低唤一声,“皇上……”
玄凌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徐婕妤的手道:“容儿,朕在这里。”
"还请皇上移驾,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骗子……!"
玄凌微有怒色,叱道:"容儿!"
陵容清秀的面庞痛苦地扭曲了一下,随后闭上眼,再不愿看他。
素言面有难色,道:"皇上,要不您先到偏殿歇息,娘娘如今万万再受不了刺激了!"
玄凌无奈略略沉吟,微有不舍之态:"务必要照顾好惜贵嫔和孩子!"
很快方文清便端来安神汤,陵容喝完对着帮她擦汗的素言道:"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娘娘放心!"
陵容长长叹息,宝鹊……前世多年陪伴,两人一起荣耀过,也曾一起度过艰难的日子。前世她安排了宝鹊惊了快了要生产的眉庄,害她玄凌下令乱乱棍打死。而今她又要把她送上死路。心道你可别怨我心狠,要怪只能怪你跟错皇后……
她比谁都知道玄凌的甜言蜜语并不可靠,今日能说给她明日就能说给别人,所以她不喜欢这种易变的东西,而她需要他对她和孩子愧疚。
玄凌,既然如今自许对她有情,那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