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是不归?尚司秋看眼被人围着的尸体,问:“确定不是他那时就死了么?”
“怎么会?失的又不止他一个…我且不知其它的。”老妪摇头不愿多答,好像这是个忌讳。
挤开人群来到阿三边,尚司秋两指头用力,试着把他捏着的布条扯出来,只听一直观着的老镇长喊声:“莫腌臜了您的手!”一把将他挤开,忙忙的让人把担架抬起来,就要往楼上送去。
有毛病。尚司秋听周围突然说好似的无声,顺人群往楼上看去,正斜下个人影。
臂撑在泛油光的扶手上,穿一身素衣大褂,身形略显清瘦,及腰的乌发被高高的扎成马尾,脸在阳光的柔和下有几分模糊,一双蓝眼看着有几分西洋人的深邃。
尚司秋看得心尖一紧,信他是刚从洋国留学回来的了。
“先把他带上来。”
吩咐声中染着几分冷淡,在静默的屋中十分清晰。高挑的人影回身走出他的视线,随之顿时咶噪起来。
不请自来的带上毡帽,他有意落下几步跟在两个抬担架的人身后,往楼上走去。踏上最后一层木阶,入眼轩爽,每间小房的门口都挂了一串用糖纸做的小舟。阳光从窗口漏出来,波光粼粼的小舟好似游在金色的海洋中。
推开挂两串小舟的门,屋内是客栈的打扮,点着烛火,白地板被拖的光亮,整齐的物体用木板搭起一个架子盛放,可谓是把每处的空间利用到了极致。
想来是个洁净的人。尚司秋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踏进门,鼻尖是一股淡雅的药香,与刚才的茶香类似,都是一般的让人宁静。
两个青年进门后已去内房,把阿三放在了床上,此时正局促的站在一旁。尚司秋没先过去,单脚把门带上,站在内门挂的珠帘后面,往里听声。
“你是在什川河处遇到的他?”偏凉的声音的主人两指在阿三焦炭般的皮肤上刮过,眉眼略显思索。
“对对对!”青年被他一双蓝眸看得脸上一红,窘迫道:“早上我去雾桑庙旁边钩鱼,就看到何疯子在庙门口对着他摆鬼脸。”
他的表情怪异,两手在空中比划道:“就那般把阿三放在地上,动作夸张的把手张开喊,一副疯子像,见我来就赶紧跑了。”
“嘴上到底要留德。”
男人轻颔首,带上副手套,优雅的掰开阿三的嘴探他的舌头,低声让两人出去,蓝色的双眸掠过尚司秋,微幅度的点了头。
他得了意思,拨开珠帘走过来,抓下歪来的帽檐,没骨头似的靠在桌上,盯起墙壁上挂的糖罐子看,道:“你看起来似乎是个医师?”
还是个喜欢吃糖的医师。
“这般说倒也无错。”
男人从桌上的箧里点出银针,自言道:“我姓水,他们一般都喊我水先生,你唤我谨意便好。”
“哪有你这般凑热乎的。”尚司秋笑了声,面上不做显,心里倒有几分舒坦。
水谨意暂未回话,蹭根火柴燎热针尖处扎去阿三的左手食指尖,见一坨黑色的点在他的脖子上蠕动,银针蘸下盘中的黄色粉末快准的刺了过去。
一声尖锐的嘶喊冒出,阿三的眼猛的睁开,黑色的瞳孔空洞的被血丝填满,瞪的好像要掉下来。一股股腥臭的黑血从他嘴中涌出,水谨意歪过他的脸,垫上一方手帕,从那滩污血里拿镊子捏上只蔫虫子,扔进一边的玻璃器皿里,坐到了桌边。
“这是什么?”
“附生虫。”水谨意取出块碎肉渣放在器皿里,微侧起身子让他见。
尚司秋倒也没觉得不自然,一手扶过他坐的椅子的一角瞧,只见附生虫直奔肉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让它消失,再一细看,它身上的伤竟正在慢慢复原。
“很稀奇。”
尚司秋眉毛微挑,眼神里流露出好奇,却并未过多的表现。他从没有见过这物,拿镊子在它面前吸引,看那团黑虫子张着森白的大嘴要尖叫,眉心一跳,一把将器皿的盖子盖上去,故作无事的斜起身子问道:“他们说的雾桑庙是什么?”
“此事可以回溯到两个月前。”
水谨意回忆着答道:“那场大火结束后,共有五个人随着何什川跑下山,他们信仰天莲,总闹着要建雾桑庙,后来有几个青壮年帮了这忙,失了踪迹后又闹起两周前的火,断定是山神发怒,就把那处封了起来。”
一群封建的蠢货们。尚司秋按耐住脾气,道:“哪天带我去看看。”
悠度两日,要下不下的雨下个透彻,把天空浇的一片碧透。尚司秋随水谨意带着石磨跟半篮晒干的黄色花蕊去雾桑庙坐,隔远却见河头处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
尚司秋心一闪好奇,将小巧的石磨往水谨意身上一放,待他稳稳的接住,才挤着身往中央看去: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露着半边古铜色的胸膛,靸只破烂的草鞋,怀抱个看不清面的小孩,正面容凶狠的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那谁?”尚司秋低声问着身边人。
“何疯子呗。”男人抱着双臂,嘴角上咧,显然一副看戏的样子:“瞧他这疯子像。”
不遮掩的一语拉开酝酿已久的序幕,不少人窃窃私语道:“他又想搞什么鬼?”“看他那副样子,唉…”“果然是疯子。”
像是大起的“疯子”二字刺痛了何什川,他狰狞的面色一变,手往虚空里狠狠一扇,瞪大眼睛嘶喊道:“我才不是疯子!你们这群被蒙蔽的是傻子!”
他狠狠地往地上啐口唾沫,颠起孩子仰天大笑,眼看就要一口气没上来栽死下去。尚司秋把牙一咬,见一张张事不关己高声大笑的脸,挽起袖子就要过去,只感觉衣角被人拽了下。
回脸一看,水谨意臂弯处挂着篮子,左手托石磨,右手扯他衣。将他往人群外一拉,道:“你再仔细看看,那不是个小孩。”
尚司秋听言明显一顿,踮脚眯起眼顺人群看过去,那不露面的小孩浑身被风吹得发皱,分明是个纸人!
他恶寒的骂这疯子养小鬼,退回来接他手里的石磨,被双手突来的重量闪了闪胳膊,想水谨意刚才单手提石磨的样子,暗吐了声镇长眼瞎。
刚沿路走没两步,身后就闹起一阵比刚才还大的笑声,引的尚司秋总想转脸去看。
水谨意牵过他的衣裳道声“别在意”,揭开被火熏黑的门上贴的白条警告,推开门,屋尘簌簌坠下,让人一时迷了眼。尚司秋咳嗽两声踏进门槛,庙里显然被清理过,断掉的木粱、烧毁的桌案早已被抬了出去,唯有石做的墙面上留着被火灼烧的痕迹。
一尊莲花雕像被弃在角落,虽是精美,浑身却也沾满了污垢。
尚司秋将石磨放在隐约留着几道黑痕的地上,顿时从雕像底下的小洞里跑出几条黑耗子——这里早就留住户了。
“今晚我们先不回去。”水谨意拦着他不让踩,摸出几枚铜币给他,道:“你要饿了,就自己去买点吃的。”
声色温润,明明只是简单的说了句话,他却偏觉得痒人的很。
尚司秋掂着钱没回声,见他已经找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摆弄石磨,蹲在他身边目光灼灼,却没有在看物。那人后知后觉,哄孩子似的掏出一颗糖给他,挽起的衣服露出的小臂白皙的像瓷玉一般。
尚司秋表情略显沉默,站起身拨开糖纸填进嘴里,一股甜腻的味道顿时充满了口腔。他咂下嘴,把糖纸随手放进兜,吐出口嘴里的甜味,舔了舔泛甜的牙。
真是不巧。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