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从来都只叫他沈二狗同志,那字正腔圆的音调,倒让沈津安觉着羞耻。自己的名字这么粗俗,陈先生却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还说得这么正式,沈津安觉得陈先生真的是个特别好的人。
慢慢地,他被陈先生发展为“组织”的人,教他识字,教他念书。
“我们要为革命事业奋斗终身。”陈先生常常会望着远方的天空,攥紧了拳头,声音虽轻,却依然有力。
沈津安虽然认了字,但还是不清楚“革命”是什么,不过他跟着陈先生就好,陈先生做什么,他就跟着做呗。
陈先生听了只是轻轻一笑,无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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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先生和工友们都混熟了,有时还能说上几句广州话,工友们都会叫他“老陈”。
沈津安听了瘪了瘪嘴,他依然称呼陈先生为“先生”。
“老陈”这个称呼对陈先生真的是太不敬了!
陈先生没有生气,反倒是安慰着有些气鼓鼓的沈津安道:“他们喊我‘老陈’,我才觉得开心呢。倒是你,老是喊我‘陈先生’,我常常会觉得我是个资产阶级。”
沈津安明白了,原来陈先生喜欢人家喊他“老陈”啊。
他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喊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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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您替我想个名字吧,我这都成了组织的一个小干部了,老这么二狗子二狗子地叫,多掉面子啊……”
沈津安最终入了党,但是对自己的名字委实有些不满意,想了想还是找到了陈先生。
陈先生大笑,拍了拍沈津安的肩膀,道:“我可不觉得你名字掉面子,这名朴实,多好啊。”
“哎呀,先生您可别笑话我了。您书读得多,有文化,就替我想一个名字呗。”
陈先生沉吟半晌,开口道:
“就叫津安吧。”
津安,一愿津门安定无乱,二盼渡口繁华无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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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沈保国六岁的时候才见到自己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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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保国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时一个男人穿着一袭军装,头上、手上都缠着纱布,在他家门口伫立不动。
沈保国好奇男人身份,却又谨记他娘说过的话,“不准偷跑出门”。
于是小孩便躲在门后头,探出一个脑袋,开口问到:
“叔叔,您找哪位?”
男人似乎才看到躲在门后的小孩,一时竟愣了神。
“你……”
“沈保国!!”
男人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屋里人的叫喊声打断了。
“你在这干嘛呀,是不是又想偷偷跑出去玩?”女人语气上虽然凶了些,但拉沈保国时候手上却没用多大劲儿。
“走,回屋去。”
“妈,门口有个叔叔一直站着。”沈保国扯了扯女人的衣角,指着门外道。
女人这才瞧见门口穿着军装的男人,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英子,我回来了。”
男人看着女人,开口讲话时嘴唇微微颤抖,有些哽咽,眼眶还泛着红。
“你……你瘦了……”千万句担忧,终究只汇成了这一句话。
沈保国愣愣地瞧着他娘走向那个陌生的男人,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上那人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