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怀琅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竟有些站不住了他想要告诉清平帝,是二皇子出言羞辱在先,薛晏也根本没有下死手。
但紧接着,他也被猝不及防地点了名。
清平帝抬头逡巡一圈,在一众脸都不熟的世家子中,一眼就看到了君怀琅。
“怀琅,你跟着一同去!将《棠棣》背给他听,让他好好记住,什么是人之本性!”
君怀琅一愣,抬头看向清平帝。
想来清平帝也有心,想给世家子弟们个下马威。两个皇子在那儿打架,重伤了一个,这群世家子却好端端的,清平帝心中自然是有气的。
他就非要点个人的名,对世家和群臣稍加警戒。
此时,家境煊赫,官职却不高的世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臣遵旨。”君怀琅艰难地维持住镇定,行礼时不动声色地把君令欢往薛允焕那儿推了推。
薛允焕意会,将君令欢护在了身侧。
君怀琅跟着那两个押着薛晏的金吾卫,走过向两边分开的人群,一路走到了被宫灯照得亮如白昼的殿前。
那儿已经摆好了刑具。薛晏被按着在那儿跪下,金吾卫举起了厚重的庭杖。
薛晏没抬头,君怀琅隐约能看见他笔直挺拔的鼻梁,以及低垂的眼睑上,小扇子似的睫毛。
“世子殿下,陛下说您可以背了。”跟着出来,站在旁边的聆福笑得和蔼,说道。
接着,他抬着下巴,看向金吾卫,冲他们点了点头。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君怀琅勉强开口。他声音清润而干净,在夜色中弥散开来。
“啪!”
沉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骤然响起,将君怀琅震得肩膀一抖,声线也打了颤:“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反倒是薛晏,只微微晃了晃身子,跪在那儿岿然不动。
君怀琅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他人受刑,更何况这刑罚并不在情理之中。他一时有些求助地看向聆福,却见他神色都没变,笑着对他点点头:“世子殿下,继续吧。”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杖责的声音一声一声传入君怀琅的耳朵。离得很近,他能听见皮肉开裂的声音,也能看见扬起的杖上,逐渐染上了血色。
而仗下的少年,始终一声不响。君怀琅只偶尔能听见他齿关中漏出的闷哼,以及他尽力想要平息、却难以捋顺的低喘。
他在强自忍耐着,像狂风摧折下的野草,死死用脆弱的根勾住土壤。
血腥的气息蔓延在君怀琅的鼻端,和中秋香甜的月饼味交织在一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君怀琅控制不住嗓音的颤抖,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那诗句用在这样的皇家里,太过讽刺了。这所谓的生身兄弟真带给他的有什么?
无端的鄙夷、羞辱、冤屈、重责。
聆福却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
“世子殿下,不必怕。陛下是再公正不过的,即便打得狠了些,也是他咎由自取啊……”
君怀琅却看不出什么咎由自取。
他只看见,一个本该再正常不过的少年,在这片繁华似锦的皇宫中,被当做怪物锁在囚笼里。
人人都想要他死,他却偏偏不死,反而在折磨中一寸一寸地生出自保的利爪和獠牙。周围人却说,看,没错,他本就是个怪物。
等三十杖打完,汉白玉的石阶已经染上了鲜红的血。
金吾卫们收了杖,便进殿去复命了。唯独留下薛晏,独自跪在阶前。
他头垂得有些低,喘息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勉强撑在了石阶上。君怀琅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见他已经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今日薛允焕才告诉他的。
燕郡城破,他带着数百骑兵和突厥大军周旋,之后全军覆没,他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奔袭数千里,回了长安。
就在这时,薛晏起身,君怀琅又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目光中。
他一愣,接着竟有些骤然的心虚,仓皇地转开了目光。
薛晏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勾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