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世面的小少爷。他轻蔑地心想。
这小少爷盯着自己看,像是被吓到了,目光复杂,却没恶意,像怜悯,又像内疚。倒像是一只受惊了的孔雀。
莫非是因为方才没有出手相助,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京中权贵子弟哪个不是人精,最擅长伪装出伪善的嘴脸,却没成想,居然混进了这么一个心软胆小的糯米团子?
长得倒是漂亮,裹在厚实的披风和大氅中,本是矜贵清冷的,却躲避着自己的目光,颇有几分局促。
他眼睁睁看着薛晏转过身去,独自离开了。他步伐很慢,带着隐约的蹒跚,走出了很远,都没有一个人来扶他,只有他似乎站不稳了,抬手按在了蟠龙的汉白玉扶手上。
等君怀琅回过神时,面前只剩下了一地暗红的血迹。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中,十恶不赦的人,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从没人告诉过他,有些恶人,在他人看不到的漫长岁月中,在绝境中独行了许多年,从来没有人向他伸出手过
他自己也早已习以为常。
金吾卫复命之后,宴会便不欢而散地结束了。淑妃连忙派了身边的大宫女点翠过来,将君怀琅扶住,要送他回去。
薛允焕也带着君令欢匆匆赶来。看到君怀琅独自站在宫灯下,唇色都发白,薛允焕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来:“他们把你也打了?”
君怀琅又看了那血迹一眼。已经有太监抬着水桶,来洗刷石阶。血迹在清水的冲刷下淡去,被轻而易举地抹掉了。
“我没事。”君怀琅回了回神,轻声道。
薛允焕还是不放心,硬是亲自将他送回了淑妃的鸣鸾宫。虽说今日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但君怀琅和君令欢还是要搬到宫中来住。
鸣鸾宫奢华,位置也极佳,不出片刻便到了。
君怀琅在宫门前抬头,就见处处堆金积玉,连斗拱都雕刻着缠枝芍药,以金粉涂饰。绕过庭院中精巧的小花园,便是鸣鸾宫主殿,前后四个配殿,由游廊连接在一起。
薛允焕回去后,君怀琅和君令欢就被引到了东侧的配殿。那处配殿离正殿最近,窗子向阳,冬日里的地龙也是和正殿连在一起的。
夜色已深,君令欢半路上就开始打瞌睡了。回到房中没多久,就沉沉睡了去。君怀琅待她睡下,就回到了自己的殿中。
宫女们给他收拾洗漱过,又让他换了寝衣,便都退下了。君怀琅却没什么睡意,独自点着灯,坐在窗下,望着外头灯火掩映的月色。
许是他从没见过人受刑,被那满地的血晃了心神。
就在这时,有人自外头敲门。宫女小声报说,淑妃娘娘来了。
君怀琅走过去迎,就见淑妃也已经卸了妆发,此时穿着寝衣,外头裹着件缀着狐毛的织锦披风,径直走了进来。
“想来你也没睡呢。今天是不是吓着了?”淑妃和他一起在窗边坐下,说道。“陛下也真是。非要你去教训他做什么?”
君怀琅知道,他这姑母虽说美艳又跋扈,其实没什么心机,单纯得很。想来她能一直盛宠不衰,既是因为家族撑腰、皇后保护她,也是因为她听什么信什么,对皇上来说颇好糊弄。
君怀琅也没多嘴,轻声道:“……确是有些怕了。”
倒不是怕薛晏挨打的模样,而是怕那些他所没见过的人心。
淑妃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没事的,在姑母这儿,什么都不必怕。”
君怀琅点了点头,冲她微微笑了笑。
“宫里的人和事要比家中复杂多了。”淑妃说道。“你向来是个谨慎的孩子,我是放心的。只可惜我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还要连累你和欢儿这么久见不到爹娘。”
说到这儿,她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宜婕妤那女人虽说讲话招人厌,但是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
君怀琅一愣,想起今天在永乐殿后殿时,宜婕妤轻飘飘地说的那句话。
她说身侧有个孩子,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没什么妨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