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阳,朱府。
府内府外挂起白帆,人人哀戚。
小泥巴和百灵都跪在蒲团上给朱七七烧纸,泪是止不住的流,熊猫儿呆坐在门槛上,眼睛红红的,很明显是刚哭过一轮。
堂外丫鬟下人跪了一地,呜咽声响彻整个府院,也别管他们是不是真的伤心了,总之跟着嚎是不会出错的。
快活王抱着朱七七的灵位不撒手,听着大大小小的哭声,眼中涌动着压抑不住的暴虐,而朱富贵则是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暗自垂泪,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至于冷家三兄弟……还躺在床上养伤呢。
受伤的理由很可笑,因为快活王认为是他们三个保护不力才导致了朱七七的惨死,盛怒之下,一人给了一记重击,打得他们仨真的差点看见朱七七在向他们招手了。
最后还是朱富贵取了珍贵药材才把他们的命吊回来的。
这不,三人对朱富贵的感激之情又上了一层楼,只怕日后为他死都在所不惜。
快活王见到地上的那滩血迹和残余的药瓶后,心里早就门清是谁害了他的宝贝女儿了,冷家三兄弟只不过是他的出气筒而已。
他就是迁怒了他们又怎么样,谁让他现在还不能跟神水宫撕破脸皮呢。
快活王抚着灵位,愧疚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落下。
七七,等着爹,爹总有一天一定会踏平神水宫,把那个杀害你的凶手碎尸万段的!
沈浪赶到朱家时,所有人都已经哭了好几天了,尤其是下人们,泪已经挤不出来了,纯纯是干嚎。
汾阳药铺的胖大海这几日销量格外好,全仰赖朱府。
“沈浪,你来了。”
熊猫儿用手粗粗抹了把眼睑上残存的泪痕,拍着沈浪的肩膀,似有千斤沉重,久久方哽咽启齿,“……她的灵位和棺椁就在里面。”
沈浪平静问他,“不是说她已经……”
“义……快活王不忍她不能入土为安,所以就以衣冠所代,总归能让她安息……”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快活王在这儿这么几日,可有查到什么?”比之悲伤,沈浪心里头更多的是要探寻真相,揪出凶手。
“那药瓶……快活王一直带在身上,不许旁人动它,我也不清楚。”熊猫儿神色黯然。
沈浪也叹了口气。
“我先进去。”
沈浪跨进堂中,小泥巴搓了搓被灰烬迷了的眼睛,抬起头看着步步欺近的人,喃喃出声:“沈公子……”
她这一叫,百灵揉着膝盖站起身,快活王与朱富贵也纷纷抬起眼望着来人。
“朱爷,节哀。”沈浪先是开口劝了朱富贵,方才将目光挪向那个易怒易爆的人,朝他抱拳以示礼节。
朱富贵掩下悲伤与沈浪寒暄。
“去给她上柱香吧。”
沈浪点点头,一脸凝重的上前,将香稳稳插入香灰鼎中,心中五味杂陈。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平静无常,谁也没料到,快活王突然发难。
他像条疯狗一样,逮着沈浪就死咬不放,手上更是无所顾忌,招招下死手。
若非不得已,沈浪也不想在朱七七的灵堂上动武,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两人隔着棺椁,腾空对打。
或许是沈浪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又或许是快活王多日来的悲恸掏空了他的身体,这一次他俩对上,居然是沈浪以微弱的优势隐隐压制。
趁着快活王紧张灵位无法施展的功夫,沈浪瞅准时机,一击将快活王击了回去。
两人方方站定,熊猫儿就拦在沈浪面前,瞪着快活王,满是不解,“你在干什么,为什么突然对沈浪出手?!”
“他该死!”嘶哑的声音自快活王的喉间溢出,似乎包含血泪,他抱着灵位缓缓而动,道:“七七那么喜欢他,七七死了,他就该跟着七七一起死!”
“你疯了不成?!”朱富贵也不满呵斥。
“笑死人了,你下的种是什么金疙瘩不成,怎么还搞殉葬这一出呢,你配吗,朱七七配吗?”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人,摇着扇子,半点悲伤也不见,嘴边挂着的是冲着快活王而去的讥笑。
“你要真这么舍不得她,跟着她一起死了多好?”
“王怜花?”百灵惊叫出来人。
王怜花一瞬不动的盯着快活王,凌厉的眼神几乎就要射穿了他,他早沈浪两日回到汾阳。
虽不大愿意承认,他心里还是有朱七七熊猫儿这群人的,对朱七七最开始也有几分好感,虽然后面发生了这许多事,但他从没想过真的取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毕竟相识,几分难过他还是有的。
于是趁着人少的时候他溜进来过,本意是给朱七七添一炷香,谁知,叫他撞到黯然神伤的柴玉关,竟然让他听到了什么?!
朱七七是柴玉关和李媚娘的私生女儿!
原来害得自己母子被柴玉关抛弃的罪魁祸首,就是朱七七和她娘李媚娘!
那一瞬间,一种被背叛的怒火几乎焚烧了他,对朱七七的伤感全都化作了对柴玉关的滔天恨意。
此刻他又来到了朱府,就是想瞧瞧柴玉关会怎么对待沈浪。
快活王和朱富贵怎么会听不出王怜花的意思,尤其朱富贵的手颤了颤,闭上眼痛苦万分。
七七都已经死了,他不想让七七还带着乌糟的名头死去。
熊猫儿不管这些,他护着沈浪,看向快活王的眼神坚定而倔强,“你失去了一个义女悲伤过度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沈浪少了一根手指头,我会再让你体会一下失去一个义子是什么感受!”
王怜花合上扇子,皮笑肉不笑,也道:“还有一个亲儿子。”
他是真的想帮沈浪吗?未必,只不过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诛快活王心的机会罢了。
快活王盯着他二人,瘆人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终是受不住刺激,高大的身子也随之垮下去。
……
出了金陵,顺江而上,水阔烟波转,路绕山葱蒨。
江上没了防线,往来商船又多了起来,本来飞飞她们是不走水路的,但有一日,她们在金陵城换马匹时,飞飞眼尖,见对面粮店里走出来个俏生生又四下警惕的人。
正是许久未见的宫南燕。
她们一路跟着,亲眼见她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后,进了个没有挂匾额的宅子里。
再出来的时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随行出来相送的还有个络腮胡子的魁梧汉子。
乍一眼飞飞只觉得有些眼熟,还未曾想到在哪见过此人,身边的如意就是猛地一吸气。
“田有望……”如意在她身旁耳语,“漕帮荆江段的掌舵人。”
飞飞眼神颤了颤,之前诸多想不通的事情都在这个时候纷纷涌上头脑。
宫南燕既然敢肆意打杀快活王的人,又为什么不愿意跟自己合作,之前只以为是她脾气古怪,如今深思细究,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她虽然与色使有龃龉,却不能大张旗鼓的与快活城为敌。
反观快活王,想来已经知道朱七七是被神水宫所害,但为什么隐忍不发,他纵横江湖多年,难道还忌惮一个神水宫么?
他是个能忍受自己的势力与其他门派拉拉扯扯的人么?
观宫南燕与这人的熟稔程度,显然相识许久。
倏地,一个可怕而荒诞的念头呼之欲出。
如果从始至终,快活城与神水宫就是站在一起的呢?!
如果江南局势的背后,都有快活城与神水宫的影子呢?!
这么一想,她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若是所料不错,那么之前她就已经自曝在了神水宫的视线范围内!
飞飞又惊又怒,死死咬着唇瓣。
不行!宫南燕这个人绝对不能留!
这么着,三人躲在暗处,等待着宫南燕与田有望将一船从扬州突破防线而来的货船卸在码头又重新装船,在船驶离码头之前,她们悄悄登上了货船。
三人躲在货舱尾部,上船第一天飞飞就有了剧烈的晕船反应,吐得昏天黑地,苦胆汁都要吐出来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靠在如意怀里,难受至极。
她们是临时起意上的这艘船,仓促间只置办了些许干粮和水,幸而环翠想着飞飞害喜,带了一包梅子在身上,此刻也只能让飞飞含一颗在嘴里,减轻她的不适。
隐约间听着三三两两的船员说说笑笑着好似进了货舱,如意和环翠赶紧扶起飞飞躲进货物堆后。
这趟船是去往快活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