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被如意搀扶着回到别院,沈浪与王怜花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两人此刻没有剑拔弩张的敌对,都不约而同的担心起飞飞。
进了院门,她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人,淡然道:“只是受了点小伤,我自己运功就可以调理了,你们不用再跟进来。”
“尤其是你。”
沈浪的步子被飞飞倏地转过来的眼神定在原地,那双从来都是脉脉含情,波光潋滟,掩藏着千言万语的眸子,此刻正流露着一种受伤小兽无助彷徨的受伤神情,她抿嘴强撑,眼中点点星光透过瞳孔,全然落在他的心上。
他心口像是被堵了团棉花,喉间干涩不已,动了动唇瓣,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划清界限,难道就连朋友也做不成么?”
朋友……
飞飞心下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她垂下眼帘,愁绪染上眉梢,苦涩难耐。
“既然是朋友,那你就更应该帮助我,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不要再靠近我,就把我当成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的生死与你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她在求他,不是赌气,不是要挟,更不是拿捏,她在苦苦央求他割舍下自己。
怎么办呢,自己该答应吗?自己的心能答应吗?
他从来洒脱,言出必行,唯有在她这里一再破例,他见不得她过得不好,更舍不下她一个人在泥淖里挣扎着越陷越深。
他想救她,却不知该怎样施以援手。
他没有身份。
沈浪一步三不舍的走了,飞飞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死死压住眼中涌动的水光,搭在如意手腕上的手指早已经将那节细白皮肤抠出了红印,疼得如意面上扭曲却不敢泄出一丝呼声。
王怜花白看了半日戏,等沈浪一走,便上前扶住飞飞,调笑:“多好的机会,就这么把沈浪放走了?”
飞飞冷笑,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整个身子靠着如意,打量审视的目光将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还轮不到你来看我笑话,我方才帮你解释不代表相信你,朱七七和色使到底在哪你自己心里有数,与其在这里纠缠我,倒不如把尾巴藏好,省得露出马脚。”
王怜花面露尴尬,扇子一时之间在手里转了又转,也不知道如何拿着趁手,“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朱七七和那个色使……”
“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如何我不感兴趣,我只提醒你,六扇门和沈浪快活王一直紧盯咱们,你可千万别再出什么纰漏了,我要闭关养伤,顾不上你。”
王怜花闷头站在那儿听了一通教训,既尴尬又新奇,直至飞飞训不动了落下院门后他也迟迟未能回过神来。王怜花敲着扇子往回走,有些意兴阑珊,本来他是想告诉她自己只是设计了色使,将人扣在逍遥门的事情,朱七七去哪儿了他还真不知道,奈何人家不听,那就算了呗。
飞飞这一闭关又是几日过去了,这几日沈浪也终于在丐帮的队伍里发现了混入其中的朱七七。
朱七七正跟一伙儿乞丐在酒馆里喝得醉天醉地的,来人在她耳边附语几句,她瞬间瞪大眼睛怒气冲冲的出了门。刚一出门,就被早等在那里的沈浪一把捂住嘴巴,带到了角落里,原本朱七七还要做几番挣扎,一见到是沈浪,便软了态度抱着沈浪乖巧不动了。
沈浪本是一肚子火,见了人安静在怀中做低做小,也只得先暂时熄了火,两人抱了会儿,他才拉开人,无奈道:“你什么地方不好玩,非要跑到丐帮来玩?”
朱七七不服气的噘着嘴,“谁是来玩儿的,我是打算混进丐帮找百灵的,还有顺便查一查单长老是怎么死的,给猫大哥洗刷冤屈。”
“百灵早就和小四驴蛋回欧阳别庄了,用不着你再待在丐帮里。”
朱七七一脸喜色,“真的,太好了。”
转而一想,又道:“那我也不回去,猫大哥身上的冤屈还没洗掉呢,我得继续留在丐帮里。”
沈浪不赞同的抿了抿嘴,扶过朱七七的肩膀,正色的说:“七七,我绝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情,可是我决不能让你一个人陷入险境,你明白吗?”
“哎呀,沈大哥,我不是一个人在丐帮,我二爹的手下,那个叫阿音的,他陪着我呢,他武功那么好,我不会有事的。”朱七七睁着眼睛说瞎话,色使五日前被她派回朱家取银钱后就再没有露过面,不过色使应该也只是有什么事情耽搁罢了,左右她还没玩够,是不想回去的。
“色使也跟你在一起?”沈浪一怔,那么看来,快活王还真是冤枉王怜花了?
“是啊!”朱七七笃定的点点头。
两人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丐帮弟子久等她不回便出来寻她了,朱七七着急就赶紧推搡着沈浪离开,“哎呀,他们来寻我了,沈大哥你快走,你快走啊!”
沈浪拗不过她,只好先回欧阳别庄给朱富贵他们报个平安再做打算了。
这天夜里,飞飞盘坐在床上修炼,周身如烈火一般炙烤着,心口处那只蛊虫似有苏醒的痕迹,丹田处那股子真气在经脉中到处游走,涨得她浑身快要爆炸了一般。
——孽种,你忘了当年是谁害了你娘吗?
——你忘了是谁害得我们母女俩无依无靠,江湖颠沛多年吗?
——没有他,你会背着仇恨而生,来世间受苦吗?
——这辈子你最该做的是什么?
不……不,女儿没忘,女儿不敢忘!
报仇!报仇!我要报仇!
一股近乎于恐怖的威力直接从飞飞身体里跑出,震碎了房中的瓷器摆件,帷帐、丝质的灯笼罩子也未能幸免,全部湮灭为尘。下一瞬,飞飞睁开眼睛,痛苦地喊了出来。
她挣扎着扑到地上,带倒了房中的桌椅,发丝被泪水和汗水沾湿糊在脸上,心口的蛊虫化作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正一刀一刀的撕裂着她的身子,消磨着她的意志。
心底里大开杀戒的欲望在叫嚣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一分她身上的苦难。
“啊……娘,我好痛……”
“娘,让我死了吧,我办不到,我真的办不到,好疼,好疼啊!”
飞飞砸烂了房中的一切物什,理智在慢慢消失,终于是一步一踉跄,跌跌撞撞冲出房门,看到落锁的院门,迷失的神志方才有片刻清醒,她咬着唇,一步一步往后退。
不,那道门就是她的底线!
她绝不能听蛊虫摆布,沦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怪物!
飞飞心头戾气陡生,抬手击碎了院中的假山,大大小小的石块散落一地。
可是远远不够。
院里风起,洋槐花簌簌而落,痛苦与理智交织在她的眼中,如水的眸子蒙上了几分血色。
“啊——”
她尽情释放着蛊虫所带来的暴虐,院中的那些洋槐树被她身体里那股可怕的内力拦腰斩断。
王怜花如意等人听到动静,纷纷起身赶过来。
“宫主!”
“宫主!”
见如意和环翠似有顾忌,王怜花一脸急色,疯狂的拍着门,大喊道:“飞飞!飞飞!你怎么了,开门呐!”
“飞飞!飞飞!”
身体里的威压被释放殆尽,飞飞浑身是血的倒在一地零落的花瓣上,虚虚的目光缓缓移到院门处,唇瓣轻启,气息微弱得几不可见,“不……不许进来……”
她艰难的翻了个身,入目的是漫天飘零的洋槐花,眼皮子越发沉重,意识渐渐堕入黑暗的深渊……
她是抗不过去,要死了么?
跌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一身黑衣的沈浪恍若一步步向她走来,依旧是意气风发的持剑少侠……只见他朝自己伸出了手,一如当初的剑眉星目。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喃喃出声:“沈大哥……”
王怜花一脚踢开院门,几人鱼贯而入,眼前狼藉几乎惊呆了众人。
“宫主!”如意护主心切,一眼瞧见了昏倒在地的飞飞,立刻飞奔过去,将人从地上扶起,环翠跟在后面,所见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她一双手简直都不知道碰哪儿好了。
“先把人送进屋里。”王怜花当机立断,将扇子丢给环翠,从地上抱起人直奔里屋。
进了房,众人不免又被房中之景所震撼,王怜花将人置于床上,先探了探鼻息,又探过脉搏,才转过身问飞飞的两个贴身宫女,“她这是怎么了,你们知道么?”
环翠早就眼中含泪了,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生怕自己崩掉了情绪,呜咽出声,“往日宫主闭关从不让我们作陪,我们从来没想过她闭关会是这样的光景。”
王怜花眉峰一蹙,“她这是练的什么邪功?”
如意和环翠纷纷摇头,“我们不知。”
“应该只是走火入魔了,让她好好休息吧。”王怜花看着尚未清醒的飞飞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叫如意和环翠稍稍放宽了心,打定主意待人醒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等王怜花走后,如意两人留在院子里,一个人整理院子,另一个人烧水负责照顾飞飞。
如意用蘸湿热水的帕子仔仔细细给自家宫主擦拭身子,她脱掉飞飞的衣服,却忍不住惊呼出声,帕子也应声掉在地上。
只因飞飞心口处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了一朵花,说是花也不准确,那分明是黑色的纹路深深根植在心口皮下,还在不断向外蔓延,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个可怕的纹路就会遍布全身。
如意眼睑颤抖,雾气袭上眼眶,她捂住唇看着飞飞惨白的脸,又是难过又是心疼。
宫主……为了给老夫人报仇,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她擦干泪,转身投洗帕子,再转回来时,又被吓出了声,“啊!”
床上的飞飞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如意舔了舔唇,小心翼翼的喊了句:“宫主。”
飞飞起身,丝毫不在意自己此刻未着寸缕,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你们都看到了?”
“宫主!”如意跪在地上,眼中有泪,似有犹疑,飞飞颇有意味的挑眉看着她。
“老夫人的仇咱们可以徐徐图之,您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啊。”
“你懂什么。”飞飞冷哼一声。
“宫主……”
“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再到这个院子里来!”
如意张了张口,到底没再劝什么,出门后带着环翠退出院子。
灯光幽黄,飞飞捡起地上破碎的铜镜片。
镜中倒映出的那些黑色纹路像是疯长的藤蔓,牢牢盘踞在她的心口,玉指轻轻攀附上去,忍不住反复摩擦。
镜片一转,映照出她劫后余生的脸,眉眼中藏着的怯弱与恐惧渐渐消退,倒是平添了几分冷漠与玩味。
“真是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