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金鳞卫办公的地方是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当谢雁大大咧咧跟着沈宴进来的时候,却也没有任何人敢拦。
沈宴没理会谢雁,又把自己埋在江州的卷宗里。
谢雁也知道这满屋子都是卷宗,她就在沈宴面前转来转去,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好多次想要试探着开口,但是又闭上嘴了。
沈宴面前摊开了好几本卷宗,谢雁知道那些都是金鳞卫机密,她既然进来了也该避嫌,始终离着沈宴的桌子有些距离。
周围金鳞卫来来往往,谢雁在中间像个木头一样很是尴尬。
沈宴注意到了她窘迫的处境,于是叫罗凡搬了个座椅给她。
谢雁也乐得自在,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往座椅上横着一躺,闭着眼就开始睡觉。
过了半晌也不见谢雁有什么动静,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罗凡从旁路过,见仰面睡着个人,吓得一个踉跄。
西北大将军谢雁,睡着了。
罗凡瞪大了眼睛,堪堪后退几步。让他震惊的不是谢雁睡觉,而是从西北到邺京都流传已久的传言。
传言西北军某次驻扎在野外,巡逻的将士看子时将军谢雁的营帐里淌出血迹来,入内一看,身着黑衣的刺客头颅滚落在一旁,谢雁躺尸体边熟睡,手里还握着砍下头颅的军刀。
谢雁更是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醒后表示全然不知。
于是三人成虎,传成了西北谢雁,好睡梦杀人。
谢雁的名号,成了邺京止小儿夜啼的恐吓。
罗凡大人,谢将军不会要……
罗凡小心翼翼靠近沈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宴自然是听过睡梦杀人的传言,不过他不怎么信这类风言风语,反倒是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罗凡。
沈宴是,你离她远点。
沈宴从来不信无稽之谈,只信他眼睛看到的东西,所谓睡梦杀人,不过是吓唬人的东西罢了。
谢雁睡在角落里,阳光透过纸窗,氤氲成一片片浅浅的光,她的眼睛闭成一条细细的线,睡眠的姿势很安静。
沈宴不免想,她夜里究竟做了什么,白日里能困倦成这样。
梦里是黄沙戈壁,是一望无尽的荒漠西北。
金戈铁马,军旗飘扬,战鼓擂擂,声震天穹。
谢雁银甲沾血,滚烫的血顺着银甲的纹路蔓延,身后数万万的白骨,抓着谢雁的脚腕,抓着她的肩膀。风声穿过空洞的眼窝,发出诡异呼呼声。
我身所立之处,即为人间地狱。
黄沙翻滚,血色漫天,漆黑的风暴从天边狂卷而来。
我在即地狱!!!
鲜血倒灌,谢雁坠入血河,无法呼吸,有人在朦胧处唤她。
谢雁…谢雁、谢雁!
谢雁从梦里惊醒,一翻身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她眼前是沈宴的脚尖。
沈宴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起来,指了指门口插着手的太监,那是太子身边传旨的太监。
谢雁还没从梦里醒过来,如血的噩梦惊得她背后生出层冷汗,眯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跪在地上。
圣旨是给谢雁的,她跪在地上迷迷糊糊听完了,又毕恭毕敬地领旨谢恩,送走了太监,才歪歪头,眼神有些呆。
她问沈宴。
谢雁刚刚他说什么?
合着刚才圣旨是半点没听进去。
沈宴圣旨就在你手里,自己看看。
谢雁打着哈欠走回自己的椅子,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瘫在椅子里,打开圣旨,看了几眼又卷上。以一种痛彻心扉的表情对沈宴说。
谢雁我不行,我是粗鲁武夫,看见文绉绉的就头疼。
旁边的金鳞卫皆是一愣,西北大将军说自己是粗鲁武夫,外面光屁股跑的三岁小孩都不信。
沈宴太子说安西侯年老,留你在京侍候义父,封三品云麾将军。
云麾将军,邺京闲散将军的官职,虽然表面上是三品,实际上没什么实权,不需要上朝,也不需要守京,只是图个名头好听罢了。
沈宴看着谢雁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儿,他以为西北会是她的命,是她最难舍的东西,现在却表现得毫不在乎。
他不免发问。
沈宴你是不会难过的吗?
谢雁也没想到沈宴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她站起来,拿手指戳戳沈宴的胸口,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谢雁你懂什么,我这叫喜怒不形于色。
罗凡在旁边看得那叫一个提心吊胆,生怕谢雁把这个炸药给戳爆炸,这一屋子的人都无法幸免。
不得不佩服谢雁好胆量。
沈宴也不恼,敛眸轻笑一声,又略带嘲讽看向谢雁。
沈宴没想到粗鲁武夫还会喜怒不形于色,实在是让沈某长见识了。
没想到沈宴拿她才说过的话来堵她自己的嘴,谢雁一时间说不过沈宴,义愤填膺地跺跺脚。
谢雁哪都好,就是长了张嘴。
谢雁你说你要是个哑巴多好。
沈宴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怎能事事叫将军顺心?
谢雁不知道睡了多久,日头西斜,罩在西边的山头上。
她觉得自己和沈宴没有打起来已经算好事了,要按她在西北军里的脾气,俩人高低是得挂点彩,还装什么夫妻和睦,坟头估计都给对方选好了。
谢雁嘁了一声,她向来不痛快就动手,哪里和沈宴这样的人打过机锋,她把手里的圣旨随便抛在桌上,双手叠在脑后大步流星走出去。
谢雁说不过你,姑奶奶上山打虎去了。
就她扔圣旨这股劲,沈宴看着都替她心慌。
谁拿了圣旨不像捧块宝一样,嘴里含着怕化了,手里端着怕摔了,哪有谢雁这样,随便乱扔。叫有心人看去还要告她一个不尊天子的大不敬之罪。
不过东山有虎的言论确实存在许久了,离邺京东边山峰近的住户早都搬走了,那山上的虎也不了了之了。
深夜山上幽暗,谢雁也不像有人跟随的样子,沈宴实在是想不明白她要去山上打虎这件事,只当她又在发疯。
沈宴你去山上喂虎吗?
谢雁我是粗鲁武夫,晚上睡不着觉就喜欢跟虎过两招。
谢雁走出两步,又回头瞪了沈宴一眼。
谢雁你少管我!
沈宴看着谢雁策马离去,肩上镀了层薄红。马鸣嘶吼,宽阔的石板路,年轻的女将军快意潇洒,她一身是胆,向虎山而行。
安西侯要知道自己女儿深夜打虎,怕是胡子都气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