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老爸利用前往学校的途中约莫二十分钟的时间,向我详细地刻画当初他是怎么与老妈彻夜未眠地翻遍古今名著,心力交瘁地思考了三天三夜,甚至老妈还为此晕眩进了医院,经历一番波折一番苦难,才产生了我那美丽诱人的名字,梅伊香。
听着老爸那几乎可以在天方夜谭说故事大赛中夺冠的描述,我都差点怀疑在我名字诞生的那一霎那,是否天有异象、天狗吞日、天降祥瑞、天打雷劈还是什么的。
老爸说那么多,其实结论很简单,我的名字不能改,以上。
后来,我上了一间特爱让学生自我介绍的小学,每一堂课自我介绍一遍,每一年级自我介绍一轮,这让我差点患上了自我介绍恐惧症。
值得庆幸的是,不擅长取名字的父母比比皆是,当我听到一些像夏克、曾桃燕、胡丽晶、尤咏慈等诸如此类的名字时。我发现,在这场自我介绍的战争里边,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随着时间的逝去,渐渐地我也认识了一些与我一样有着悲壮命运的毕生损友。
第一个,是小学一年级和我同班的阿伦,张锦伦。
阿伦,是一个非常安静的男生,有多静?在三年级以前,哪怕是身为他同桌的我,也不曾听到他说过任何一个字。阿伦的声音是高是低、是粗是细,一度是一个无人知晓的谜团。
也因为他性格文静,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阿伦就这样面对着一群学生,不发一语。哪怕班上同学不断鼓噪,身旁的老师不断地催促,他就站在那里,不发一语,足足僵持了一分钟左右,最后,以老师迫于无奈地让他回到座位告终。
这样一个近乎自闭的安静,也间接导致了,哪怕阿伦拥有一个帅得逆天的长相,但是从小到大,他的女人缘都不是很好。
阿伦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酷酷的,直到某一天我在康乐夜市,我偶然之下看到阿伦一个人拿着一个大大的捐款箱在人群里游荡。捐款箱上头粘着一张名为‘饥饿的苏丹’的照片,他用他文字般的声音默默喊着“叔叔,请帮助这个弟弟。姐姐,请帮助这个弟弟。”
我才知道,阿伦那冰冷的外表下,有着一颗炙热的心。
不清楚那一天阿伦是否有看到我,只知道他回到学校以后,便一如既往的沉默。
而我,则开始尝试打破沉默,与他进行单方面的对话。
说单方面似乎有点不太准确,因为每当我说一句话,阿伦便会用纸条回复我一段字。我动口、他动笔,我们就维持这样的交流方式,直到陈小开的出现。
三年级,课室里。
“今天我们有一个新同学,他是从槟城那里转校过来的。来来来,过来自我介绍一下。”
“大家好,我叫陈小开。耳东陈,大小的小,开心的开,大家可以叫我小开。”
好偷懒的名字,这是我当下的第一反应。
好有趣的名字,这是阿伦在纸条上给我的反应。
好方便取外号的名字,这是班上某些好事之徒给小开最直接的反应。
“你好,小开子。”
小开虽然皮肤焦黑,但是却长着一个大大的眼睛,加上身材瘦弱,显得很是秀气,加上他的声音尖细,非常符合戏剧里面太监的形象,因此小开子这样的称呼异常贴切,于是全班同学非常应景地笑了。
“够了!你们的爸爸妈妈难道没有教你们,不可以随便取笑别人么?”
小开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是我见到第一个会对嘲笑进行反击的人。小开也是一个很脆弱的人,反击过后,他便立即红了眼眶,一边啜泣一边拍打自己的头,“停下来,不要哭,停下来。”
人是一个很可怕的动物,从非常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擅长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身上。全班同学看着小开这副模样,个个都顾着捧腹大笑,没有一个人有向小开伸出援手的念头。
除了阿伦,他默默地拿起纸巾,递给泪流满面的小开,将小开带到他身旁的空桌,从头到尾,不发一语。
阿伦,总是静静地,不经察觉地表现他的善良。
当天,小开在坐下以后,和阿伦表示了一下感谢,和我打了一下招呼,便一边啜泣一边记录着一些名字。
由于小开成绩很好,每份功课都亲力亲为,从不抄袭且排名前三,不时地代表学校到校外夺奖;品行优良,起立行礼,姿势端正绝不马虎,不时地向老师举报那些在考场中作弊的学生。是个典型的学生眼中的人渣,老师眼中的宝玉,因此在他转校过来以后,他便一直当着班长,直到小学毕业。
当上班长,便可以做很多事情。
例如,每当老师离开课室吩咐小开抄名字时,有几个名字,总会出现在他的名单里边。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几个人,便是当初带头嘲笑他的同学。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开毕业为止。
小开,总是静静地,不经察觉地表现他的记仇。
自从小开坐到阿伦身边以后,便不时地逼迫阿伦说话。
每次阿伦递给他纸条,他总会把字条搓成一团,然后讪讪地笑说,“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他揉成这样了。”
起初阿伦不理他,继续写字条递过去,小开也锲而不舍地揉下去。
这样的状况大概坚持了一个礼拜左右,阿伦总算耐不住用他蚊子般的声量骂道,“你烦不烦啊?”
刹那间,我和小开两人化作雕像,随后鼓掌欢呼,庆祝阿伦在学校说了第一句话。
狂欢以后,小开不忘调戏阿伦,贱贱地说道,“不好意思,大声点,我听不见。”
阿伦的脸红得跟苹果似的,低着头,把声音调低半度,“不要烦啦。”
“不要害羞,大声一点。”
“不要烦。”
“大声点嘛。”
“……”
在小开的调教之下,到了中学时期,哪怕阿伦依旧沉默,但至少已经是一个可以用正常音量与人交流,并且自我介绍的人了。
其实用调教这个词不太正确,对我来说,这样霸气的词,自然要配上一个霸气的人,例如紫琪姐。
紫琪姐,全名林紫琪,我与她的邂逅,要追溯到我刚上中学开课的时候。
“阿伦和小开那两个家伙怎么还没到?”
为了帮那两个家伙霸位子,我已经拒绝了大约五个同学的同桌邀请,看着门口不断涌进的人潮,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走进课室,只见她身材高挑,长发乌黑,配上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上扬的小红唇,就仿佛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儿。
只是美艳的外形底下,却一直透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眼见她似乎在扫描着空位子,正当我祈祷她不要看过来这里时,等等,她怎么走过来了?
她书包单肩背着,一步一步的向这里走来,我觉得全身起满鸡皮疙瘩,感觉倘若我拒绝她的话,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经过短暂的内心挣扎,想着我与小开阿伦多年的友情,算了,就冒着必死的拒绝她吧!
“哎呀!”
这个时候,她跌倒了。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灵的震撼,在她爬上我隔壁的位子,将她的文具摆满了桌子以后才稍稍平息。
“你好,我叫林紫琪。你叫什么名字。”
“紫琪姐好。我叫梅伊香。”我讪讪答道。
“小妹妹,如果没有错的话我们好像同年吧。”紫琪姐带着调侃的笑容问道。
“不懂,我觉得你就是散发一种叫我姐姐的气质。”我搔搔头。
“哈哈哈。好吧,既然叫我一声姐姐,以后谁欺负你,跟我说,姐姐揍他……诶?我的钥匙呢?”
“……”
虽然很糊涂,但是在某些时刻紫琪姐还是非常霸气地展示她的御姐风范。
例如在我自我介绍以后,一如既往地引来潮水般的笑声,然而紫琪姐站起来扫视全班,问一句,“谁在笑?”
全班瞬间陷入静谧。
阿伦和小开,那两个家伙因为昨晚一起熬夜打网游而睡迟了。
当他们冲向前来,打算拿我没有为他们霸位子来兴师问罪时,貌似因为与紫琪姐的眼神对望了,还是因为与紫琪姐的眼神对望了,抑或是因为与紫琪姐的眼神对望了。
最终,他俩什么也没说,溜到我和紫琪姐背后的位子默默坐下。
而我第一卷 伊香篇 • 假如蠢有天意
初中三年级,一如既往,永远说不完的自我介绍,伴随着白痴问题而来的嘲笑声。
在我身旁的紫琪姐忙着找她那总是和她玩捉迷藏的钥匙,对于那群小屁孩她已经习惯摆出‘姐姐我懒得替你爸妈教育你’的姿态。
身后的小开则一边调侃阿伦,一边准备站起来自我介绍,迎接又一轮无谓的嘲笑与挑衅。其实,随着年龄的增长,小开的声线开始发育,且身材虽然依旧是吃不胖的体质但早已不再瘦弱,‘小开子’这个外号所引发的嘲笑声已经日渐削弱。
至于本小姐,经过十二年的淬炼以后,个人早已练就双耳不闻天下笑,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本事,默默坐下,拿出书本,投入书海里边。
老爸的自我介绍有一点没说错,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看书,早期主要被老爸忽悠,说什么没读四书五经的女人嫁不出去,硬是把那堆不是现代人读的字啃进肚子里。
后来老妈书桌里的张爱玲、李碧华、亦舒一干人等吸引过去。
有人说,随着科技的迅速发展,使许多人都成了不擅人际交流的低头族;实际上,早在我出生没多久,我变被书本养成了一个不择不扣的低头族。
科技的演变,只是让我从看实体书,演变成看电子书;内容从鸳鸯蝴蝶派,变成网络校园爱情小说。
没错,不管是文言文还是白话文,我就爱看爱情小说。
并不是因为我没谈过恋爱要透过爱情小说来满足少女的意淫幻想,仅仅是因为,我打从心底的觉得,爱情小说,很好笑。
世界上,有两种事情,能让人打从心底的笑出来。一是别人的不幸,二是别人的蠢事。
爱情故事里,从不缺乏不幸与蠢事,所以,真的很好笑。
为了救一个压根儿不爱你的周伯通,耗尽半生学自己压根儿不擅长的数学,结果被黄蓉秒杀的瑛姑很傻,是个不错的槽点。
听着一个你压根儿不身在其中的故事,便要抬眼望星空让泪光滑回眼睛里,这样感性泛滥的蠢萌配角,是个完美的笑料。
正当我准备透过投入书海来无视班上同学千篇一律的嘲笑声浪时,蠢事来了。
“不要吵了!你们父母难道没教你们,取笑别人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吗?”
坐在我前座的男同学用他浑厚的嗓音,一瞬间喝止了全班的哄然大笑。
名副其实的一瞬间,静默很快的便被汹涌而至的欢呼声给淹没。
“男生爱女生。”
“羞羞脸羞羞脸。”
“阿庞,想追人家就直接讲啊,玩什么英雄救美,恶心死了。诶,没衣箱小姐,家里没衣箱没关系,人家阿庞可是个大少爷,你要镶金的衣箱都没问题啦。”
阿庞,全名庞子江,新来的转校生,之前在美国定居,后来父母因为工作关系,移民到马来西亚,是个除了酒窝蛮可爱以外、成绩蛮好以外、身材蛮诱人以外、家庭背景蛮吓人以外,全身上下一无是处的男人,也是我人生中最愚蠢的缘分之一。
阿庞挥挥他的拳头,赶走前来闹事的家伙,便转身带着他那迷死万千少女的小酒窝说道,“不要理他们。你好,我是庞子江。我觉得你的名字蛮好听的,伊香伊香,是木乃伊的伊对吧?”
“伊人在水一方的伊。”我答。
“怎么写?”阿庞一边问,一边不小心解开胸前的纽扣,然后面对着我挤着那目测有C罩杯的乳沟,完全不懂得照顾某位只有B罩杯的少女玻璃般的脆弱心灵。
“……就木乃伊的伊。”我无奈答道。
“我就知道,像你那么美的女孩子,就应该配这么美的名字。我敢说,如果你是木乃伊,绝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木乃伊。”
这……这是哪门子的搭讪?
“额……我该说谢谢么?”我无视又不小心解开第二颗纽扣逐渐显现胸肌全貌的他答道。
“哎呀,对我不用那么客气。如果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人欺负你的话,可以找我,我会替你做主的!”
大概是发现我的眼神实在没往他那里瞧,阿庞又不小心解开第三个、第四个……无辜的小纽扣,而他那整齐并列的六块腹肌也开始暴露在阳光底下。
所幸,在他还没拉开裤链以前,老师提早用赶他到草场抬椅子的方式制止了他。
哔哔,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扫描到比我老爸还要白痴的生物。然后则默默感叹,有个姐姐,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