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春，透着微凉又泥泞的潮湿，刚下过小雨，玫瑰丛中的荆棘挂着似落未落的水滴，一切似乎万物复苏，但又寂静得可怕。
“让你们抓活的，怎么又弄脏了我的花园。”
用料讲究的黑色皮鞋穿过玫瑰丛，惊落了荆棘上的水珠，水珠划过光滑的鞋面，融进泥土中暗红的血迹里。
“啧。”
皮鞋的主人眉头紧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盯着玫瑰荆棘丛里的尸体，意味不明。那尸体俯卧在地，脸上身上布满了荆棘肆虐的刮痕，左背上的洞还在渗血，浸透了身边的泥土，血腥味与土腥味缠绕着，氤氲在潮湿的空气中，叫人不寒而栗。
“二爷！”鹅卵石过道上，一名黑衣中年瞥了旁边一名青年一眼，随即低头道 “这吃里扒外的夹了货慌不择路跑进了您的花园，谁知道这里花草又茂密，这是一转眼就不见了，还是他滑了一跤摔进了您的玫瑰丛，这才让阿霖逮住了。”
他扯了扯旁边青年的衣服，青年立刻跪了下来，低垂着头。
黑衣中年额角渗出汗珠，：“阿霖这浑小子头一次拿枪，一紧张就打偏了，人虽然死了但好歹货追回来了，您看您高抬贵手这次就……”
“抬起头来。”
严浩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鎏金铜烟盒，抽出一根烟，手下立刻奉了火去，烟雾缭绕拂去后，严浩翔看清了贺峻霖的脸。
那是一张不应该属于这里的脸，约摸十七八岁，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皮肤，沾上了些许泥土，眉眼低垂，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听到唤他，便怯生生地抬眼看严浩翔，那双眼眸明亮单纯，好像一眼就能望到底，丰润的唇珠紧紧抿住，就这么规规矩矩地跪着，细看竟有出几分书卷气来。
“又是你，怎么，是我看起来太仁慈了，还是你，”他弯腰凑近那双眼睛，“爱上了我的花园？“
严浩翔凑得太近，呼出的烟直直喷在贺峻霖脸上，贺峻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眼神一落，盯在他透出青色血管的白皙脖颈，不禁看得有些走神，喉头上下滚落，随即被烟呛了个连环咳嗽。
“忠叔，管好你手底下的人，”严浩翔起身，才燃了开头的烟被摁灭在手下掌心的烟灰缸里，抬起手背扫了扫毛呢西装上盛住的叶尖落下的雨滴，漆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阿霖咳得泪汪汪的红眼睛。
“别什么三教九流都往里接，再有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出现，马哥知道了，别怪我不帮你兜着。”
黑衣中年名叫忠叔，在帮派里有些年头了，管着底下的那些个年轻马仔，听闻此言显得很是窘迫：“是是是，定是要好好管的，那小子是猪油蒙了心了，染上赌博那玩意儿，买家给的订金囫囵就输光了，才……”
忠叔就那么自顾自地说着来龙去脉。
严浩翔没听进去。
贺峻霖也没听进去。
严浩翔想起来，头一回看见眼前这小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在花店，挑选着开春要种下的玫瑰幼苗，正饶有趣味地听店员介绍各品种玫瑰时，听到到背后有人拉动店门，带起风铃清脆的叮当声。
“芳姐，我订的向日葵做好了吗？”声音软软的带着喘，听起来有些着急。
严浩翔回头看他。
他自问阅人无数，是人是鬼是真善还是假恶他一眼就能看清。眼前这个男孩子，白衬衣牛仔裤，没有多余的装饰，好看的桃花眼含着笑，像俄罗斯圣彼得堡大教堂壁画上的小天使。
店员芳姐看见他，笑开了花，显然是极喜爱这乖巧干净的男孩：“霖霖来啦？别急，姐给你都包好了，现在去给你拿哈。”转头看向严浩翔，“严先生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严浩翔回过神向芳姐微微颔首，又偏头去看那个叫霖霖的男孩，
他见芳姐进了里屋，亮晶晶的眸子饶有兴趣地环顾着花店的其他花朵，凑近了一支香槟玫瑰缩缩鼻子闻了闻。
像只小兔子。严浩翔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旋即暗笑自己的不礼貌。
“先生？”男孩在严浩翔眼前伸手晃晃，“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严浩翔愣了一下，摸摸鼻子：“没有，见你生的好看。”
一记直球打得贺峻霖措手不及，他努力按下心绪绽开一个甜甜的笑：“真的吗？谢谢你，你也生的好看！”
长睫扑闪着落入严浩翔的心间，好像真能触到似的，痒痒的。
思绪回溯，严浩翔咪起眼睛盯着跪在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人缓缓重叠，却又叠不完全，这人如那时一样漂亮，但失了那股子向阳而生的朝气。
“忠叔，货给我，收拾好我的花园，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严浩翔伸手钳住贺峻霖的下巴，“我们这里不养漂亮废物，忠叔这次保了你，就当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再连枪都端不稳，就去给我的玫瑰当养料。”
贺峻霖一颤，严浩翔触电似地松开他，旋即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擦擦手，丢在贺峻霖脸上，转头离开。
织金镂花的玫瑰图案在手帕的一角，恰好打在贺峻霖眼皮上，刺痒痒的。忠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孩子，二爷他就是吓吓你，没那么狠心的。”
跪久了腿麻，贺峻霖踉踉跄跄抬头笑着看忠叔：“谢谢叔，这次连累你了，都是我不好。”借着身形不稳的功夫，塞紧了口袋里的u盘。
忠叔要做收尾工作，贺峻霖帮着处理尸体，他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冰凉躯体，眼神黯了一下，稍瞬即逝，便抬着去后山，看着身边的人将其扔下悬崖。
悬崖上的风大迷了眼睛，贺峻霖吸吸鼻子。他其实是有点恐高的，但他仍执着地看着尸体坠落，直到看不见，也没听见落地的闷响，贺峻霖想，这不见底的悬崖会不会有一天，成了自己的归宿，若是有那一天，会不会有人像自己一样，看着自己消失。
“阿霖，做我们这一行，死是最平常的事，看着别人死更是家常便饭，”忠叔的声音随着风钻进贺峻霖的耳朵，“别流猫尿，即便你俩之前关系再好，他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让人看见的话，下一个就是你。”
贺峻霖抹了把脸，“哪儿的话，就是风迷了眼睛。”
“霖霖，我从赌场顺了一对玉骰子，白生生的跟你一样好看，送你！”
“我哪有家啊，无父无母的，从小就被卖到黑社会里当小苦力，挺好的，起码有个能避雨的地儿”
“他们好像发现了，怎么办啊霖霖，我会死吗？”
“来不及了，你杀了我，不然他们迟早会查到你头上”
“快走！！”
贺峻霖猛地惊醒起身，大口喘气，浑身被汗沁湿，像在水里捞出来似的。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捶捶脑袋，贺峻霖觉得自己没用，又犯了感情用事的老毛病。
伸手拿出贴在床底的老式按键手机，二指宽的屏幕，黄底黑字是一堆看着乱七八糟的数字和字母。贺峻霖看了两眼，删除清空一气呵成，又将手机贴回床底。
“线断，钉子继续，获取目标信任”
动了动身子，汗津津黏糊糊地不舒服，贺峻霖起身出门，贺峻霖住在八楼，是从前忠叔在总部的住处，忠叔早些年被安排去带新马仔，搬了去训练营，这儿就给了贺峻霖住。
走到楼下，三月初的夜晚还是凉津津的，冷风扑了热汗身子，贺峻霖打了个冷战，靠着树干坐到草地上。
“你倒悠闲。”
贺峻霖循着声源回头，严浩翔从玫瑰丛那处走来，携着玫瑰味的风，约摸是刚洗过澡，卸去了一身的戾气，穿着宽松的卫衣套装，头发乖顺地趴在脑袋上，也难掩金贵，手里抱着一束含着露珠的香槟玫瑰，慢悠悠地向他走来。
如果没看见那双含着阴鸷的眼睛的话，大概会有人觉得他像个清爽男大学生，贺峻霖嗅着逐渐靠近的玫瑰味想着。
“严先生晚好。”贺峻霖抬头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人，“严先生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好大的胆子，见了我站都不站起来？”严浩翔的刘海有些长了，低头的时候挡住半双眼睛，“漂亮废物连礼貌都不讲么？”
看着严浩翔晦暗不明的眼神，贺峻霖思索了一下，他自认为演技挺好的，但对上严浩翔，总是莫名地心虚，盯着这人两秒后，贺峻霖将原因归结为，美色误人。
“坐太久腿麻了，起不来。”贺峻霖笑得像讨吃的小兔子，“毕竟是废物嘛，总是不利索些。严先生介意的话就一枪崩了我吧。”
“你在用这种幼稚的把戏挑衅我？”虽然这么说，但严浩翔明显被他逗笑了，“那漂亮废物，怎么有闲工夫在这吹风，不抓紧时间好好练练你那端不稳的枪？” 他看着贺峻霖单薄的短袖，眼前的人瘦得仿佛能被风扬起来。
贺峻霖吸吸鼻子，抱着自己的双臂摩挲了两下，“枪房今天忠叔带着新人在用，他叫我别去，”说到这垂下头欲言又止。
严浩翔了然，但说出来的话却伤人：“是你自己选择进来的，就算你现在的假矜持还能让忠叔保你一时，之后出任务，你这漂亮的小东西可是，”他低头凑近贺峻霖，“大有用处。”
贺峻霖愣了愣，自己这措辞不够令人怜爱么？
一不做二不休，贺峻霖从严浩翔怀里的玫瑰摘了一片花瓣叼在嘴里，扯着严浩翔的卫衣绳子靠近他的脸，花瓣的露水坠在贺峻霖饱满的唇珠上，漂亮的双眸氤氲着水汽，红红的眼尾勾着迷离的泪珠，像是委屈极了。
“是这样吗，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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