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他们还真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说一句话。身后被绸缎抽得晕晕乎乎的打手们才站稳,就看见了这个站在门口的蒙面黑衣人。
这是上阵夫妻档?
还是梁大人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给我上!’就抽出一把刀刺了过去,永琪眯着眼一把扯过还愣在原地的小燕子,提醒道“别愣神,一会有的是机会看!”
莫名其妙被打趣了一番的小燕子又羞又恼,手上一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接过他扔过来的一把剑与他背对背,两个人的功夫很明显不是一派,相比于永琪的快稳准的凌厉剑法,小燕子甩出去的剑总是轻飘飘的,一阵胡乱刺后也就是点皮外伤,不过好在永琪的攻势很猛,反而给了她几分自己这功夫还不赖的错觉。
然而局势很快就被逆转,梁府门外突然涌进来一群官兵,一直躲在一旁的梁大人瞬间有了底气,冷哼一声举着手“抓住那两个!都要活的!”
两人对视一眼,“跑”
一黑一红两道身影腾空而起,轻盈的跳到房檐上,掠过雕栏画栋与亭台楼阁,穿过苍翠欲滴的竹林,最后又落在高高的围墙上,小燕子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追来的身影,得意的挑了挑眉,拉着他从高处飞下,躲在了巷子深处。
然后屏住呼吸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从眼前经过。
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这能躲人?”
头顶突然响起声音,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逼仄的房缝间两人紧贴着身子,咚咚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尤为响亮,她最先耐不住让开,躲闪着他探究的目光,“我们逃出来不就好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他轻笑一声也没再问,小燕子松了口气要抬头,却看见他正不慌不忙的解着扣子,吓得她又往旁边撤了一步,“你你你,脱衣服干什么!”
永琪理直气壮“满大街都在找黑衣蒙面人和新娘,我不脱下来,一会不是当活靶子嘛”说着也要上来帮她脱衣服,还嘟囔了句,“早就看这身不顺眼了。”
小燕子啪的打下他的手,“我这里面只剩下里衣了,脱了才没办法见人呢。”
“那我出去给你买一身”
小燕子‘诶’了一声没拦住他,低头靠在墙上回顾自己这荒唐的一天,突然啊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完了完了,暴露了!
她今天脚踢桌子,手举花瓶,不讲形象的一通乱打,都被他看见了?
她懊恼的垂着头叹气,心里盘算着一会应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说,五阿哥大人您眼花了,刚刚那个不是我吧?
“你不舒服?”
她被吓的一激灵,猛地抬起头,见是抱着衣服的永琪更觉得心虚,还没说话就看见他皱着眉向前走了一步,手直接搁在她额头上,“也没发烧啊”
她连忙从他怀里把衣服拿过来,手才搁到扣子上又抬头看他,“你扭过去!”
永琪好笑的抱着胳膊,“我是你丈夫,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
小燕子气的跺了跺脚,自己背过身去开始换,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月亮弯弯的挂在天上,倾泻而下的月光皎白,勾勒着少女的身姿妖娆妩媚,他眨了眨眼,自己蹭的扭了过去,好半天听见没动静了才压着声音问了句,“好了没?”
小燕子扑哧笑出声,蹦到他面前“好了好了,算你是个君子,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
永琪嗯了一声,眼神却盯着她怀里抱着的红嫁衣上,那抹鲜艳的红刺得他眼睛疼,于是没好气道“你抱着它干什么,不舍得啊?”一边说一边就要夺过来扔掉,却被小燕子死死的抱住,“五阿哥真是不食人间烟火,这身衣服够普通人家吃一年了,哪能随随便便就扔掉!这街上有家慈幼院,我们放到那边去还能给不少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呢!”
她说着就要往前走,永琪却因为她这句话又陷入了思考,虽然他自问读了不少圣贤书,也有着一颗济世救民的古道热肠,可却从来不曾向她这般,有这样实际的心思。
可他是皇子不食人间烟火,她一个大家闺秀,西林家的嫡长女,难道就体验过民间疾苦了?
他追了几步走出了巷子,与她并肩前行,看她左边瞧瞧这家卖的书,右边看看那家卖的兔儿爷,又转过身笑眯眯的看着他,双手一伸,“你带钱了吗?我还想给孩子们买点东西”
他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风卷残云,提着大包小包的敲开了慈幼院的门,开门的是位中年妇女,见了她便眉开眼笑,还没说话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永琪,挪到小燕子身边低声问着,“那是谁呀?”
她啊了一声想开口,却发现‘丈夫’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只能吞吞吐吐着,“是,五,”
“大嫂您好,我是燕慈的丈夫。”
两人都因为他这句愣住,大嫂脸上的笑意更甚,拍着小燕子的手道“好好好,您这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么俊的个郎君,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小燕子也跟着呵呵笑了两声,见永琪似乎还有要跟着进去讨杯茶喝的阵势,连忙放下东西一把扯过永琪告了别急匆匆的往外走,永琪被她拉着走,走了几步才停下,似笑非笑着问她,“你宁可说出我的身份,都不想承认我是你丈夫吗?”
“我很好奇,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府,又为什么穿着一身嫁衣?你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该想出这样的办法吧?”
“以及,慈幼院你怎么也这么熟呢?”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听完了他的连环问后嗯啊了两句,最后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本来就该坦诚相见的!”
她突然笑出了声,昂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那五阿哥,您与妾身坦诚相见了吗?有名无实的夫妻,算不得夫妻,也没资格要求我告诉你所有吧?”
她专门在“坦诚”两个字加了重,月色撩人,璀璨的星光映在眸子上平添几分她的夺目,仿佛能勾魂般在注视着他波涛汹涌的内心,那一瞬间他只觉得体内有一股小火苗在奋力的蹿动,叫嚣着要烧退他所有的理智。
不能再看她的眼睛了。
于是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两声,别开眼道“那我便不问了”
小燕子说完那句也后悔,毕竟是个姑娘,怎么突然就把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了,这下好了,先是让人发现了她一点都不“端庄贤惠”的真面目,这回又让人知道了原来她一直“欲求不满”,她小燕子的一世英名啊,都毁了呜呜呜!
好在永琪似乎也想岔开话题,清了清嗓子问她,“你是不是还没吃饭,今日你帮了我大忙,我请你呀!”
“啊好好好!去哪都行,京城你熟!”
我熟?您刚刚拉着我跳上跳下满京城乱跑的时候,应该比我还熟吧?
他没忍住笑出声,却还是点头应下,“行,那就去金鱼胡同吧,那条街上呀热闹的很呢!”
永琪说得不错,这条街上的确热闹的很!
虽然已经是酉时,但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有三两女儿结伴在街边挑着首饰,小姑娘一把团扇半遮着面,笑着与小姐妹打闹;还有围着一圈圈人的卖艺的行家,叫好声一片下一团火焰喷泻而出,从天而降的小丫头在旁边转着圈把红缨枪舞得步步生风;路两旁的吆喝声不断,卤煮的香味和才出锅的炸酱面的热气弥漫在空中,华灯初上,月夜下的京城簇拥着一幅难得的人间烟火图……
然而街上更多的,是那些少男少女们。
夏装轻盈,少年少女们追逐打闹,路边的红豆羹卖的最好,总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们依偎坐着笑语声声,漆黑的夜幕里点点星光,红色的孔明灯挂着数不清的祝福飞向天边,她笑着一手提着刚刚永琪才买的灯笼一手指向天边的星星,想要唤他一起来看,然而才一回头却发现没了人影。
“五”
她才出声眼前便突然冒出来个人,滑稽的面具遮着面,逗得她扑哧笑出了声,伸手想摘下来却又被他握得死死的,用着奇奇怪怪的腔调逗她“姑娘若是想看,须得报上名来。我姓什名谁,又是谁家的郎君?”
小燕子被他这幼稚的玩闹笑的前仰后合,却也还是配合他,“五阿哥”
那人的手却一点都没松,摇头道“哪一朝哪一代没有五阿哥呢?”
哼!这人耍她是不是,却又突然有点羞涩,那两个字烫的她张不开嘴,咬了好几下唇才小声道“永琪”
面具后的人顿时笑出了声,不远处的烟花乍然绽放,萤火像是星子般一点点坠落,她正抬着头,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面具慢慢的移开,露出了那张她朝思暮想为之心动的俊颜。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小时候住在隔壁的姐姐总爱念《诗经》,她趴在房檐上玩弹弓的时候就听见了这句,砰的一声射过去一个石子,晃着小腿笑嘻嘻的问“姐姐,你又背错了,君子就是君子,玉就是玉,怎么能一样呢!”
可她如今瞧着眼前的人,长身玉立,月白色的袍子上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望着她的眉眼含笑,才突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
见她久久不语,永琪探究的在她眼前晃了晃面具,“不认识我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这人蛊的说不出来话,气恼的跺了跺脚,夺过他手里的面具就往前走,永琪一脸迷茫的跟在她后边,絮絮叨叨的解释着。
“诶,你怎么又生气了啊?”
“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生气的时候就爱这样瞪着眼。我想想,难不成因为我让你喊的名字?”
她好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起来,扭过头叉着腰红着脸,“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那你再喊一遍呀?”
“你!无赖!”
她又转身想走,却被永琪拉住,向后略仰了仰才看清原来前边有人推着小车卖花,小孩子才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抱着花冲过来昂着头看她,“夫人,买朵花吧!石榴花,多子多福呢!”
“多子多福”几个字羞得她一时语塞,倒是永琪手快,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他手里,顺手拿起一束花递到她面前,“送你一束花,今日七夕,祝你心想事成”
小孩子见到银子笑的嘴都要咧到天上去,也塞了一束给她,“祝少爷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远,好像生怕永琪再把钱要回来似的,永琪笑着喊他慢点,再回头时小燕子还捧着花低着头一言不发。
“别看了,不是饿了嘛!就在这吃吧!”
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木制的“吴越堂”牌匾就这么的立在她眼前。
吴越,苏杭的吴越吗?
他知道了什么?
刚刚被浓情蜜意冲昏的脑子瞬间恢复了几分意识,永琪走在前边和老板低声聊着天,一回头看见她这次不盯着花开始盯着牌匾一动不动,笑着要过来拉她,然而手掠过指尖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停在了手腕上。
“走吧,这家的菜我吃过许多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忐忑不安的跟着走了进去,打量着这家店的装潢,和她记忆里的江南,一样又不一样。
仿制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苍翠的竹林掩映着亭间的春色,石山上有小湾瀑布潺潺流下,孔桥下停着的乌篷船里传来阵阵丝竹之声,正中央的台子上几个轻罗软纱的姑娘拂着袖子,婉转婀娜的唱着南音袅袅……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置身江南一样!就是口味偏淡,不过我瞧着在宫里你也不怎么嗜麻嗜辣”他一边说一边拉她坐下,指着小二端上来的杭州菜色一一解释着,“你看看,还要什么吗?”
她打眼一看,竟然都是她爱吃的那几样,心里的疑问更甚,思忖着开口道“我以为,你喜欢吃铜锅涮和卤煮呢!”
他摇摇头,“每一道菜呢,都积淀了太多当地的风韵与文化,我没去过江南,可是单看着这精致的菜肴便能体会到江南水乡的婉约风韵,至于你说的那些,我生在京城,也吃不出什么特别的感觉来!”
她这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原来他是靠吃来感受风景啊,顿时觉得这人好像又可爱了几分,笑容也多了些,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感觉还行但还是少了那正宗的味道,于是摇头道“这地方再好也是假的,你直接去江南,那路边的小摊做得估计比这好多了!”
永琪叹了口气,“我难道不想吗?皇子看着风光,出京其实难得很。多少人这辈子也踏不出京城一步。”又看了她一眼,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也还是比你们好些,皇家的女眷,怕是一辈子都踏不出皇城一步。比如我额娘十六岁入宫,一直到她去世,都没看过京城的风景。皇权加之在所有人身上的束缚都太多太重了。”
小燕子见他情绪突然低了下去,想找话安慰他,脑子里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其实到处走也不好。你看那些百姓,好像没什么限制能随处走,可是哪一个有钱有时间去呢?又比如那些流民,他们谁想到处走,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妻儿,巴不得能一辈子就在那间屋子里安安生生过日子呢!我们至少还能吃上从各地进贡的瓜果糕点来体验那里的风景,至少还能看画听书来了解那边的故事,可是很多很多人,根本不会知道村子的外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后边的话她没说,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想从如画的江南来到陌生的京城,如果可以选择,她最想就待在西湖旁的那个院子里,和阿爹阿妈好好的在一起。
她越说情绪越低,最后甚至有点哽咽,强忍着眼泪抬起头时,却发现永琪正望着她,眸子里的惊讶慢慢转为了惊喜,最后已经是佩服,拿起酒壶斟满了两杯,拈着袖子举杯道“福晋实在是让永琪刮目相看,这杯我敬你!”
她也不客气,直接接过来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满足的眯着眼,大喜道“女儿红!京城竟然也有这样醇的女儿红!”
永琪笑着又替她斟满,“我今日瞧着你那样子,想必也不是什么束手束脚滴酒不沾的迂腐呆板的淑女,那今日你和我也就不用再客气,也不要称什么‘五阿哥’‘福晋’了,以名相称,喝个痛快如何!”
“啊!你看出来了啊!”
“我又不瞎,不过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不好的,宫里多得是那些格子里的格格,像你这样的不在格子里的福晋,才最新鲜有趣呢!”
“你当我是鸟啊,还新鲜有趣!”
“不是吗?燕慈燕慈,你的燕不是天上飞的那个小燕子的燕?”
她本来正捧着杯子的手因为‘小燕子’那三个字抖了抖,眨了眨眼笑着岔开话题“可女儿红这样干喝有什么意思?”
永琪抬头与她对视,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是要猜拳不成?倚竹刚来景阳宫的时候,也觉得我们喝酒吟诗作对的没什么意思,就教会了我们喝酒划拳,的确是个蛮有趣的游戏。”
咽进肚子里的酒突然辣的她胃疼,苦着一张脸嘟囔了句,“才不呢,别人教你的,我才不学,别人用过的招式,我才不用呢”
永琪听见这句直接笑出了声,“你小名,难不成是‘颦颦’?”
“啊?”
“就是《石头记》里的人物”说完又自觉失言,连忙小声道“我还是在怡亲王府看到的,那里面的林黛玉有句话和你差不多,不过她是弱柳扶风,你呢,力拔山兮气盖世!”
小燕子听也听不懂,只凭直觉他是在嘲笑自己,于是杏眼圆瞪着把酒端到他面前,手一仰就半逼着他喝了下去,仰怒道“让你嘲笑我!”
永琪被呛的咳嗽了好几声,苦着脸连喝几口水才压下去,还断断续续着“你简直是个刁蛮格格嘛!倚竹竟然还说你好性子,我看她眼神不怎么样”
笑意再一次的僵在脸上,听着他如此自然的提起倚竹不由得吃味,内心的探究也更多,于是眼神一转计上心头,招呼着店小二拿来了两个骰子,啪的一下拍在他面前。
“我们来玩个游戏,谁的点数大呢,就能问对方一个问题,若是答的上来便答,答不上来就喝酒怎么样!”
永琪眸光微闪,看来满腹疑问的不只是他。
“好”
骰子晃的噼里啪啦响,相比于永琪的散漫随意,小燕子虔诚又认真,抱着骰子上下左右转了一圈嘴里还念念有词,最后打开的时候小心翼翼的好像点数能变一样,然后高兴的大跳起来,“我赢了!”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府?皇阿玛总不会上自己的儿子去干那偷东西的勾当吧?”
“梁大人贪污,我去找证据。”
“那”
“好了,再来!”
“不是回门吗,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梁府?”
“今日你那招数,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的武功,倒像是吴越名舞《采莲曲》的动作,你小时候学过?”
“那个慈幼院,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梁府那么大,你怎么知道后院的那条小路?”
他一个个问题连珠炮的蹦出来,小燕子每一个都吞吞吐吐嗯嗯啊啊了一阵后捧起酒杯一饮而尽,等到又一次输了时已经喝的面色潮红,永琪看不下去拦住了她的杯子,“不玩了不玩了,菜都凉了。”
她哦了一声连忙拿起筷子,久违的杭州味道在口腔里溢开,连同那些她拼命埋葬的秘密撕扯着她久远的记忆,她骑在阿爹的头上一路喊着进了家门,阿娘正立在厨房口笑着招呼她“小燕子,快来吃你最爱的片儿川!”
“燕慈,快趁热吃片儿川,我最喜欢吃这个了!”
两道声音夹杂在一起,她不敢抬头看正不停的替她夹着菜的永琪,只望着白瓷碗里油亮的面汤里拂着几缕青菜叶,粉嫩的牛肉拥着雪白的冬笋,香油的清香溢满了鼻腔,她挑起一根面,热气腾腾又滑溜溜的,就像她拼命忍下的眼泪一样。
心里实在是堵得慌,她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速度快的连永琪都没反应过来,只在她又要倒第二杯时才拦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问她“不好吃吗?”
她拼命的点头,“好吃好吃”
可声音分明夹杂了哭音,慌得他连忙俯下身子,“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暖,小燕子的头低的更加的狠,闷声道“我没事,我就是想再吃一碗!”
永琪叹笑着摇摇头,一边说着“这么好吃啊,那我得尝尝”一边也要拿起筷子去绰她碗里的面,却见她拼命的护着,于是笑得更欢,“有了好东西要分享,你不能这么小气!”
她气恼的说了句“我没有”,把碗向他那边一推,自己又去拿酒,永琪本来想拦着可又看着她心情实在是不好,索性舍命陪君子,一边给她满满的斟上了一杯看她仰头喝下又再倒一杯,一边又和她漫天的聊着天,从京城那些八卦聊到那些话本子里的志怪故事,从小时候啼笑皆非的往事讲到少年时期的美好时光,讲到好笑的地方两人一起哈哈大笑,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扶着她的身子,看她越来越亮的那一双勾人的眼睛。
可他也能看见,她那看似天真烂漫的笑容下掩饰的浓浓的悲伤,于是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没忍住握着她的手扶正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燕慈,你可以哭出来的!”
她猛地愣住,那双不知是醉酒还是怎么的红肿的和兔子一样的大大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还是强梗着不肯哭,“我不叫燕慈,我叫小燕子”
小燕子!梦里的那个神仙姐姐,不也是这个名字吗!
他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拼命压制着自己砰砰跳的心,声音却不自觉的激动”小,小燕子,你可以哭出来的!”
她好像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他怀里痛哭着,先是小声啜泣再是嚎啕大哭,最后搂着他的脖子一边哭一边呜咽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他们凭什么把我那些东西都扔掉啊呜呜呜
那个“坏东西”我养了那么久才教会它不骂我的呜呜呜
我的那些话本子当时找的时候可能了呜呜呜
为什么就给我扔了啊呜呜呜我还没看过瘾呢
还有那个鞭子,我就是爱玩吗呜呜呜”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永琪大多数都没听清,只能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慰着一边附和着,好像过了许久许久,她才觉得发泄完了,一张俏脸哭的红彤彤的,脸颊上还挂着行行泪珠,永琪又不知所措又心疼,慌乱之下也找不到什么帕子,直接上了手替她抹着眼泪。
指尖微凉混着温热的眼泪,指腹粗糙轻轻摩挲着脸颊,他小心翼翼又神情专注,好像她是一件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一般,小燕子哭着哭着也不由得止住,望着他那双澄澈的却又承载着满满的深情的眸子仿佛要溺死在其中。
心里有千百句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只成了三个字“谢谢你”
永琪摇摇头,“谢什么呀,不说我们的关系,今日的事情,倒真让我懂了那句话的意思,小燕子,我们当真是‘倾盖如故’”
她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可鬼使神差的,她笑着回了一句,“白头偕老”
既见倾盖如故,唯愿白首偕老。
永琪突然笑出了声,那双还沾着她的眼泪的手轻柔的捧起她的脸,在小燕子惊讶的目光下缓缓俯下身去。
吻轻柔又缠绵。
温热的唇瓣从额头一路流连着掠过她那张沾满了泪痕的脸颊,最后停留在因醉酒而无比红艳的唇上,她不自觉的闭上眼,感受着两唇相贴的温软与细腻,像是安抚又像是在无声的陪伴。
她的意识渐渐的退却,本能的昂起头想要迎合他,嘴唇不自觉的张开溢出了那几不可闻的噫语,却刺激的永琪身子微颤,搂着她的力度又重了几分,在她喘息的那一瞬间灵巧的舌头挤进了唇腔,奋力掠夺着她所剩无几的空气。嘤咛声与呻吟声随着他在唇齿间的攻城略地的愈发猛烈也更加的急促,搂在脖子上的手无力的滑到腰间又因为他在唇畔的那一下啃咬而疼的直接攥紧了袍子,她软绵绵的靠在桌子上迎合着他的动作,胸脯一起一伏的不住的敲打着他那颗砰砰跳的心,夏日的衣服薄,薄到两人都能敏感的感受到彼此身体温度的剧烈变化。
滚烫,却又让人忍不住的想纠缠。
屏风挡住了大半的春光只留下一双影子影影绰绰又引人遐想,台子上还在唱的评弹咿咿呀呀的遮住了那些细碎的嘤咛声,女儿红醇香的酒气盖住了太多太多的氤氲的暧昧,他们吻的意乱情迷又不知今夕何夕,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永琪才终于放过双眼迷离又气喘吁吁的小燕子。
她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此时无力的伏在他胸前,抬头努力的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模糊的影子和那双同样也被她亲的红肿的嘴唇,歪着头向后倒“永琪,你也这样亲过她吗?”
“谁?”
永琪疑惑的看向她那双眨呀眨的眼睛,却没等来她的回答,喝醉了的小姑娘此时正歪在桌子上,小脸红扑扑,已经睡熟了。